当天晚上,莫老头又做了个梦。他坐在一间阴森的堂屋里,四周挂着白布,中间的桌子上摆着那缸腊八蒜。孙瘸子穿着寿衣,坐在主位上,左手拄拐,右手握着那颗黑蒜。两旁站着五十年前的村民,一个个面无表情,眼窝漆黑。孙瘸子一拍惊堂木,声音嘶哑地说:“莫守仁,你父莫正德,主谋活埋,已入无间地狱。你虽未动手,却知情不报,任其暴行,罪同帮凶。今我魂归,讨要公道。”莫老头赶紧跪地求饶:“我愿替父赎罪!烧香、供饭、立碑!”孙瘸子冷笑一声:“香火?我坟头草都三丈高了,谁来给我上香?供饭?我饿了五十年,吃的是土,喝的是雨!立碑?我连名字都没刻过!”他猛地把黑蒜砸向桌面,蒜裂开了,里面不是牙,而是一小撮灰烬和碎骨。他指着莫老头说:“你若不以身祭缸,我便夜夜索命,直到你疯、你死、你魂飞魄散!”
莫老头被吓醒了,发现老猫正蹲在缸上,居然说起了人话:“主人,它说得对。你不还命,它不会罢休的。”莫老头吓得瘫在地上:“你……你会说话?”老猫眼神很悲悯:“我是你母转世,守护你五十年。你父罪孽深重,你虽然善良,但流着他的血,逃不过因果。孙瘸子不是恶鬼,他只是想要一个公道。他不要你死,只要你还他全牙,再把他的遗骨迁出来,葬在祖坟里,立个碑写上他的名字。”莫老头哭着喊着说:“可我上哪儿找他的全牙啊?半颗在缸里,另一半早不知道哪儿去了!”老猫小声说:“问问你父的陪葬品。他死的时候,手里攥着一样东西,说是‘镇魂之物’。”莫老头一下子想起来了,父亲下葬的时候,他亲手把一枚铜钱放进父亲嘴里,那铜钱下面好像还压着什么……他赶紧跑到祖坟,挖开坟土,果然在父亲嘴里找到了另半颗发黑的牙齿,和缸里那颗正好能对上。
莫老头把两半牙齿拼在一起,放在一个新瓷碗里,摆在孙瘸子的旧坟前。他点上香,祷告说:“孙老哥,我父造的孽,我来还。今天还你全牙,明天就迁你的遗骨,立碑写名,年年都来祭拜你。”刚说完,风停了,云散了,缸里的蒜芽一下子就枯萎了,黑蒜也变成了粉末。莫老头以为没事了,谁知道晚上又梦见孙瘸子站在雪地里,摇着头说:“牙是还了,可心没还。你父埋我的时候,说我偷供品,可那供品是你父故意放的诱饵!他想杀我灭口,因为我知道他私吞赈灾粮的秘密!他毁了我的清白,断了我的生路,你却只还牙,不还我清白!要是不给我昭雪,我这魂永远都不得安宁!”莫老头就像被雷劈了一样。他赶紧翻查旧档案,还真找到了当年赈灾的记录,上面有莫正德贪污的铁证。他把证据交给镇长,还公开忏悔。镇上报导了这件事,孙瘸子的名声总算恢复了。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可那缸腊八蒜还在那儿。莫老头想把它扔掉,可那缸就像生根了一样,怎么都搬不动。晚上,他看见缸里的醋液翻腾起来,浮现出一张人脸,仔细一看,竟然是他自己,满脸皱纹,眼睛流着血,嘴角裂开,还缺了半颗牙。他吓得往后退,缸里的人却开口了:“你替我昭雪,我谢谢你。可因果已经定了,你父的罪,还有你当时的沉默,都得付出代价。你把我泡在缸里,我就把你泡在梦里。你活一天,我就索一天债。直到你也变成缸里的魂。”
从那以后,莫老头开始掉牙,每掉一颗,缸里的蒜就多一颗黑瓣。他梦见自己被埋在土里,嘴里含着大蒜,耳边是村民的咒骂:“莫家人,都是坏蛋!”他想反抗,可一点力气都没有。老猫在他床前断了气,临死的时候还小声说:“主人,轮回已经开始了,你逃不掉的。”
除夕快到了,腊八蒜本来是要吃的,可谁都不敢碰。莫老头越来越虚弱,牙都掉光了,说话都漏风。他知道自己大限快到了,就在腊八夜,穿上寿衣,坐在缸前。他把最后一颗牙拔下来,放进缸里,轻声说:“孙老哥,我用我的身体来祭缸,换你安息。莫家的罪孽,到我这儿就结束了。”说完,缸里的醋液沸腾起来,黑蒜都裂开了,飞出点点绿光,聚成了孙瘸子的虚影。孙瘸子拄着拐,神情缓和了一些,说:“莫守仁,你虽然胆小,但最后还是有了悔意。我收下你的牙,放你的魂走。来世,做个敢说话的人。”绿光消失了,缸里的蒜又变回了洁白的颜色,醋也散发出清香。莫老头笑着倒下了,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枚青花缸的盖子。
第二年腊八,镇上的小孩在莫家老屋里玩耍,发现了那口青花缸。他们不知道这缸的来历,就照着样子泡了一缸腊八蒜。过了几天,蒜变绿了,晶莹剔透的。他们兴奋地打开缸,却看见缸底静静地躺着一颗黑蒜,剥开一看,里面是半颗洁白的新牙。当天晚上,全镇的孩子都做了同一个梦,一个慈祥的老头说:“我的牙,找到了。”而那口缸,从那以后再也没离开过莫家老屋,每年腊八,都会自动装满蒜和醋,好像在等着下一个需要赎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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