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旁人反应,柳濬已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礼仪,急道:“大使,不可!万万不可!”他将任镶拉到一旁,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焦虑,“崔枢、公谨,皆王世充旧将,其心难测!而这些质子,其父兄多在地方,徐圆朗一反,彼辈家乡恐已从贼!今使此辈同守一城,犹如抱薪救火!若其阵前倒戈,虞城顷刻即破,届时大势去矣!请大使三思!”
任镶静静地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轻拍了拍柳濬的肩膀,却没有回应他的劝谏,转身对崔枢等人道:“即刻出发!”
崔枢眼神微动,似乎明白了什么,深深看了任镶一眼,不再多言,领命而出。张公谨紧随其后。那群质子们面面相觑,也只能惶惑地跟了上去。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柳濬跺脚长叹:“大使,此非良策,乃蹈险地啊!”
任镶望向帐外沉沉的夜色,缓缓道:“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法。柳公,且看吧。”
崔枢一行人马不停蹄,仅一日,便赶在叛军合围之前进入了虞城。此时的虞城已是人心惶惶,县令早已手足无措,见到援军如同抓到救命稻草。然而,当看到援军主力竟是百余名衣着华丽的纨绔子弟和两名降将,城中的守军和百姓心中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瞬间黯淡了下去。
崔枢入城后第一件事,便是召集所有守军军官、本地胥吏以及质子领队。他没有多余的安抚,直接下令:“将所有豪右子弟,与城中守军、丁壮混合编队。每队之中,必有本地士卒与质子同伍,共同负责一段城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此令一出,众人皆愕。县令结巴巴地道:“将……将军,这恐有不妥吧?这些公子哥儿岂能打仗?若与本地士卒混杂,只怕……”
“执行军令!”崔枢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那双经历过无数战火的眼中,寒光凛冽。
无人再敢反对。编队迅速完成。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质子们被强行塞入了守城的序列中,与满身汗臭的兵卒、面带菜色的农夫民兵站在一起,彼此眼中都充满了猜忌、不屑与恐惧。
次日,徐圆朗叛军的先锋骑兵已抵达城下,黑压压的军阵如同乌云压城,喊杀声震天动地。战争的恐怖气息瞬间攫住了整座虞城。
围城第三日,叛军发动了第一次像样的攻势。箭矢如蝗,礌石纷飞。在城东南一段防区,激烈的战斗中,混乱骤起。队中一名来自已陷之地楚丘的质子,眼见故乡已陷,父兄可能已附逆,求生之念压过了恐惧,竟突然发难,试图砍杀身旁的唐军队正,欲开城降敌!
骚动很快被扑灭,那名质子被乱刀砍死。但这件事像毒液一样迅速在守军之中蔓延。所有人看身边质子的眼神都彻底变了,充满了赤裸裸的怀疑和杀意。
崔枢亲临事发地段,看着地上的血迹和尸体,面色冰冷如铁。他环视周围那些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其他质子,以及手握兵刃、眼神凶狠的本地士卒。
“队帅何在?”他冷声问。
一名队正出列,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禀将军,队帅……队帅力战殉国了。”实则是刚才混乱中,队帅疏于防范,才险些酿成大祸。
崔枢目光扫过那名队正的脸,又看向他身后那群紧张的士兵,缓缓道:“队帅失察,致有此变,虽死不能赎其罪。尔等既为同队,皆有嫌疑。”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那名出列的队正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头颅已被崔枢亲手斩下!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周遭士兵的衣甲。
全场死寂,唯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城外隐约传来的喊杀声。
崔枢提着头颅,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守城之要,在于齐心!再有动摇军心、通敌叛变者,无论何人,同队连坐,队帅斩首!皆如此例!”
他扔下头颅,转身离去,留下身后一片被恐惧冻结的空气。
这道残酷的军令迅速传遍全城。效果立竿见影,再无人敢有异动。但另一种更可怕的情绪在疯狂滋生。各个混合编队中的本地士卒和丁壮,看着身边那些可能又或“必然”与城外叛军有牵连的质子,眼神不再是怀疑,而是变成了彻底的杀意。他们不再认为这些人是战友,而是随时可能引爆、将自己和全城人拖入地狱的祸根。
终于,在一种无声的默契和极致的恐惧驱动下,惨剧发生了。一夜之间,数个防区几乎同时发生了血腥的清洗。本地士卒们暴起发难,将编队中的豪强质子尽数诛杀!过程短暂而残酷,许多人甚至在睡梦中就丢了性命。
没有人阻止,巡夜的军官仿佛集体失明。或者说,唯一的指挥官崔枢,在他的军帐中,听着远处零星传来的短促惨叫声和闷响,始终未曾下令干预。
翌日清晨,虞城四门的门楼上,齐刷刷地悬挂起上百颗血淋淋的人头!在初秋的寒风中微微晃动着,面目扭曲,狰狞可怖。
崔枢的使者快马驰入任镶大营,详细禀报了虞城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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