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县的城墙，始建于康曦年间，到贤丰五年又进行了一番修葺扩建。
但墙高仅一丈有余，周长不过三四里，并无护城河环绕。
防御些盗贼土匪尚可，若要抵挡大军，便显得力不从心。
两年前，它甚至被装备简陋的“洪兵”攻破过。
此刻，硝石的辛辣，混杂着夏日湿闷，如看不见的舌头，舔舐着城墙的砖缝，钻进每一个守军的肺里。
城外的官道上，尘土远远扬起。
数不清的绿营兵，分成十几个队列，正从南边缓缓向城墙迫近。
县衙大堂内，门窗都敞开着，试图捕捉一丝流动的风。
那位在清妖口中已然“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西王萧云骧，此刻却站得笔直，精神奕奕。
他与李竹青，以及另外两名穿着便衣的汉子，正围着一张摊在旧木案上的军事地图。
地图上，代表敌军的黑色箭头，已从五羊城方向伸出，如同几条毒蛇，蜿蜒指向代表花县县城。
李竹青摇着一把不知从哪儿寻来的蒲扇，语气带着他惯有的几分戏谑：
“大王，清妖和洋鬼子，这回可是被咱们的‘瘟疫’喂足了定心丸，走得又快又急。”
萧云骧闻言，嘴角微扬。
他伸出手指，用力点在地图上花县的位置。“他们既然来了，就别想再回去。”
之前所谓的军中瘟疫，确是李竹青针对叶明琛多疑、不列滇人骄横的心理，设下的一个圈套。
而萧云骧那“病重”的模样，则是军情局几位伪装高手，教他利用光影、妆容和短暂闭气控制面色，在张起鹍面前演的一场戏。
西军对疟疾，并非毫无防范。
早在一年前，西王府医学院便在萧云骧的提示下，改进了青蒿的提取法子，制出了效用更好、便于携带的青蒿素丸剂。
不仅配发给，准备深入缅甸雨林作战的李开芳第二军，岭南前线各营，也都有储备。
对于传播疟疾的蚊子，西军更是严防死守。
军中严令，除了遵循原有的卫生条例，还必须宿营挂蚊帐，填平营地周围的洼地，疏通沟渠，排出积水，直接破坏蚊子产卵场所。
每日黄昏的营地里，必定会焚烧混有雄黄粉的艾草与蒿草，用来驱赶蚊虫。
即便如此，军中并非全无病患。
张起鹍等人照料的那百十号人，确是真正的西军疟疾患者。
而其他他们无法靠近的帐篷里，收容的则是西军救治的、为疟疾所苦的当地百姓和流民。
那些在阵地中“仓皇遗弃”的尸首，实则是患病身亡、无人认领的流民。
经军情局人员稍加修饰，换上西军军服，便成了让绿营军官们，深信不疑的“西军疫死证据”。
至于分兵攻打肇庆、惠州等州府的“西军主力”，也确实存在。
那主要是叶芸来部第十七师的三个旅。
他们大张旗鼓，发动大量依附的百姓和流民摇旗呐喊，兵分多路，四处出击。
旨在进一步迷惑敌人，制造西军兵力分散、忙于占领地盘的假象。
而叶芸来麾下的第十六师，则牢牢钉在花县县城。
第十七师，则固守县城北面二十里外、更为险要的王子山大营。
陈钰成的第四军，除留下一个旅，协同工兵团坚守石角镇水道外。
其余主力已如暗夜中的利刃，悄无声息地潜至五羊城东西两侧，六七十里外的三水与增城两地，封锁消息，隐伏待机。
萧云骧的谋划，清晰而狠辣。
他以第六军的两个师为铁砧，硬撼敌军正面；
以第四军为铁锤，待敌全部出五羊城后，东西对进，猛击其侧后。
务求将敌军，彻底砸碎在花县的田野河网之间。
此时，站在萧云骧左手边的汉子，年约四十，面目黝黑沧桑，身形精瘦。
一身半旧不新的西军制服，穿在他身上，仍掩不住那股草莽豪气。
他便是两年前，搅动岭南风云的“洪兵”首领之一，陈开。
陈开是粤省佛山人，自幼失怙。
在杂货店当学徒时，因结交江湖朋友，被东家辞退，后成为天地会在粤省的核心人物。
贤丰四年，他在佛山石湾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曾率数十万洪兵围攻五羊城，建立“大成国”，自号“镇南王”。
然而其势虽浩大，内部却山头林立，制度粗疏，号令不一。
且不谙经营，仍是流寇打法。
数月内，便被叶明琛率部击败，真可谓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他本人率残部流窜桂省，又被清妖追兵打散，最后孤身逃入黔东深山，几乎困厄而死。
恰逢西军入黔，打垮旧朝统治，他才得以活命，于是毅然投效西军。
因对岭南人情地理极为熟悉，被李竹青调入军情局，委以重任。
站在萧云骧右手边的汉子，则比陈开稍显年轻，约莫三十四五。
他身姿挺拔，猿臂蜂腰，眉宇间自带一股英武之气。
即便穿着一身，看似与寻常商贩无异的青布衣裤，但顾盼间，却能看出是正经练过武术的。
此人名叫李文茂，原是粤剧武生，身手不凡，轻财重义，在江湖上声望颇高。
贤丰四年，他率领整个戏班的子弟，投身洪兵，受封为“平靖王”。
大成国覆亡后，他北上湘省，主动投入西军，亦被纳入军情局麾下。
那大成国，除陈、李二王外，还有什么平东王、平西王、定北王。国公、元帅更是不计其数。
经叶明琛残酷清剿，这些昔日称王称霸者，大多已战死沙场，或被捕就义，头颅悬挂于各地城楼。
如今大成国高层领袖，硕果仅存者，唯陈开、李文茂二人而已。
二人在军情局受训大半年，不仅学了情报搜集、策反、伪装这些技艺，更系统了解了西军的组织架构、理念政略和军法军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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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作者有话说，有西军作战计划附图，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看一下，后面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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