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校长办学
龙吟小学的槐花落得比往年早。贾正义端着搪瓷杯站在二楼走廊，望着操场上歪歪扭扭的"普九验收倒计时"横幅。茶水在杯底晃出细碎的波纹，倒映着他眼下的青黑。
"校长，区督导组提前三天到！"贾弘毅攥着手机冲过来，皮鞋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全卫平抱着两摞簇新的《劳动实践记录册》跟在后头，塑料封皮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蓝。
检查团进校那日，龙吟小学的砖墙刷得雪白。贾正义摸着口袋里皱巴巴的发言稿，忽然听见三年级教室传来骚动——木匠老全的孙子小满，正攥着本印有"素质教育拓展训练"的仿真试卷，被督导组长堵在教室后门。
"小朋友，这个《创新思维全真模拟卷》是哪来的？"金丝眼镜片后射出锐利的光。
小满扯着褪色校服下摆，露出沾着木屑的指甲："是俺奶奶买的，说在家练..."话说时，贾弘毅校长忽闪着目光。教导主任腋下夹着的《迎检应急预案》立了一功，那些密密麻麻的"突发情况标准话术"真管用。
唯有全卫平在后面冒冷汗。三天前他亲自带人挨家挨户收仿真卷，偏巧小满奶奶进城抓药，那套漏网的测试卷竟裹在煎饼袋里被孩子当早餐带进了学校。更讽刺的是，其他学生藏在柴火垛下的测试卷安然无恙，唯独这包"真货"闯过了三道安检岗。
蝉鸣最盛的七月，全镇教育系统通报批评的红头文件贴在传达室玻璃上。全卫平蹲在仓库里，给新到的三百套升降桌椅贴"爱心企业捐赠"标签，听见贾弘毅在隔壁咆哮："以后所有教辅必须套两层书皮！"
秋分那天，龙吟小学有了两张课表。贴墙上的那张画满音乐美术，锁在抽屉里的那张从早到晚都是语数英。教师们领到特制双层课程表时，老教师王桂枝的圆珠笔在"劳动教育成果展演预案"上洇出墨团："这不成了唱大戏的？"
初雪覆盖操场时，龙吟小学迎来了"素质教育示范校"验收。检查组的考斯特还没拐进村口，二十个红领巾已捧着剪纸作品候在校门两侧。贾正义的羊绒大衣口袋里，装着三套不同版本的汇报材料。
"同学们，阳光体育时间都做些什么呀？"
"跳竹竿舞！唱畲族山歌！"孩子们的声音甜得像抹了蜜，全卫平躲在器材室，把成箱的《真题密卷》往印着"传统文化教具"的纸箱里转移。
当夜，镇政府食堂摆庆功宴。贾弘毅醉醺醺地举杯："那个带仿真卷的刺头，全家都迁到邻市了..."
省电视台暗访组来得毫无征兆。镜头扫过空荡荡的"科技创新实验室"时，贾正义正带着全镇校长参观"农耕实践基地"——其实是把后山荒地围了圈竹篱笆。
穿帮在某个寻常的午后。支教老师举着从"农耕基地"刨出的《核心素养周周练》残页："不是说早取缔课外资料了？"全卫平瞥见塑封袋角"惠民书店"的印章尚未磨净——正是当年小满奶奶买卷子那家。他没注意举着自拍杆的网红博主已溜进仓库，镜头正对"自愿征订校服签名表"上如出一辙的笔迹。
视频点击量破百万那晚，贾正义独自在办公室烧材料。火焰吞没"最美乡村校长"奖状时，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师范毕业典礼上的宣誓。窗外的老槐簌簌落花，像场迟来的大雪。
新校长到任那天，工人在拆除"示范校"铜牌。几个孩子蹲在文化墙角落划拳，墙面上"诚信立德"的鎏金大字剥落了一半。风卷起满地迎检资料的灰烬，其中一页焦黄的纸上，"全员真实"的承诺正蜷缩成黑色的蝴蝶。
小满奶奶坐在惠民书店门槛上纳鞋底，听见电视里播报"教育系统专项整治成果"，抬头望见对面废弃校舍的围墙上，去年刷的"严禁教辅进校园"标语正在风雨里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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