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黄旗包衣奴才乌尔昆,此刻正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拖着他年幼的小主子——镶黄旗某牛录章京的独子,一个叫阿克敦的、约莫五六岁的男孩——在迷宫般的破败小巷里没命地奔逃。阿克敦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小脸煞白,只会闭着眼发出断断续续的、小猫似的呜咽。乌尔昆自己的辫子也跑散了,油腻的头发糊在满是汗水和黑灰的脸上,粗布袍子被扯得稀烂,露出里面同样肮脏的皮肉,一只脚上的破靴子也不知丢在了哪里,光脚板踩在冰冷的、混杂着碎瓷和血污的泥泞里。
他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烧红的刀子,肺叶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耳边除了阿克敦的呜咽,就是自己心脏擂鼓般疯狂的跳动。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逃出这座正在被猩红魔鬼吞噬的死城!把小主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只要主子活着,他乌尔昆这条贱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让开!滚开!狗东西!”乌尔昆嘶吼着,用肩膀狠狠撞开一个挡在狭窄巷口的、抱着包袱瑟瑟发抖的老汉。老汉趔趄着摔倒,包袱散开,几个冻得梆硬的窝头滚落泥水。乌尔昆看都没看一眼,拖着阿克敦继续狂奔。
前面巷口人影一晃,一个瘦小的身影似乎也想挤过去。乌尔昆想也不想,下意识地、习惯性地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掴了过去!那动作娴熟得如同呼吸,是他十几年包衣生涯里,对那些地位更低贱的汉奴、阿哈们最常用的手段。
“啪!”一声脆响。
被打的人影一个趔趄,撞在斑驳的土墙上,缓缓转过身。
一张年轻却麻木枯槁的脸映入乌尔昆眼中。是个汉人青年,穿着破烂的单衣,脸上还有几道未愈的鞭痕,其中一道从额角斜拉至下巴,显得格外狰狞。那双空洞的眼睛在看到乌尔昆和他拖着的、穿着华丽小箭袖的阿克敦时,骤然爆射出刻骨铭心的怨毒!那目光,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乌尔昆的眼底。
乌尔昆心里猛地一咯噔,一种不祥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这张脸…这鞭痕…他恍惚记起,去年冬天,这个汉奴似乎是因为“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半块饽饽,被他亲手绑在马桩上,用蘸了盐水的皮鞭抽得死去活来…那道疤,就是鞭梢刮过留下的…
“狗…奴才…” 那汉奴青年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佝偻着身体,一只手却死死按在腰间鼓囊囊的破布下。
乌尔昆头皮瞬间炸开!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想后退,想绕过这个煞星,但狭窄的巷子被后面涌来的人流堵死。他想求饶,喉咙却像被堵住。他想举起小主子阿克敦当盾牌…
太晚了。
那汉奴青年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活人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野兽般的疯狂和同归于尽的快意。他猛地从破布下抽出一柄磨得雪亮的、用来切草的铡刀片!没有呐喊,没有犹豫,只有用尽全身力气、无声无息的一记横削!
一道冰冷的、带着铁锈腥气的白光,在乌尔昆因极度惊骇而放大的瞳孔中骤然闪过。
剧痛!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扼住了他的咽喉。温热的液体喷泉般涌出,溅了被他下意识挡在身前的阿克敦一头一脸。世界在他眼中猛地倾斜、旋转,然后重重地拍向冰冷泥泞的地面。他最后模糊的视野里,是阿克敦那张被鲜血染红、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小脸,和那个汉奴青年拖着铡刀片、头也不回冲入更黑暗小巷的背影。
巷子里短暂的死寂被更大的混乱尖叫淹没。
十字街口,最后的抵抗如同风中残烛。
安郡王岳乐拄着长刀,单膝跪在血泊尸骸之中,每一次沉重而艰难的喘息都带出大股大股的血沫,染红了他虬结的胡须和前襟破碎的甲叶。他破碎的视野里,那片象征着毁灭的猩红浪潮,正以无可阻挡的势头碾压而来。枪声如同连绵不绝的冰雹,每一次齐射都精准地削去他身边最后几名巴牙喇勇士的生命。一个忠心耿耿的戈什哈扑到他身前,试图用身体遮挡,瞬间就被三颗铅弹同时洞穿,滚烫的血溅了岳乐满头满脸。
“王…王爷…走…” 戈什哈倒下前最后的遗言淹没在喧嚣里。
走?往哪里走?
岳乐浑浊的眼睛费力地抬起,越过层层叠叠的尸体,望向十字街东北角。那里,原本矗立着盛京城的地标——巍峨的钟鼓楼。此刻,鼓楼早已在最初的炮击中化作一堆冒烟的瓦砾。而那座高耸的钟楼,也只剩下半截残躯,摇摇欲坠。一面巨大的、代表大清皇权的明黄织金龙旗,仍顽固地悬挂在仅存的半截钟楼最高处,在呼啸的北风和弥漫的硝烟中,剧烈地翻卷着,发出扑啦啦的悲鸣,如同这垂死帝国最后的喘息。
那旗帜,像一根刺,深深扎进岳乐破碎的心肺。
就在这时,一种前所未有的、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嗡鸣声压过了所有喧嚣,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磨牙声,让岳乐残存的意识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目光投向猩红浪潮的后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明风再起请大家收藏:(m.20xs.org)明风再起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