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如玥的绣鞋碾碎满地琉璃瓦残片，细碎声响惊起她睫毛上将坠未坠的泪。她攥着染血的帕子踉跄上前，素白指尖悬在杨源颤抖的肩头迟迟不敢落下——那人此刻正以一种近乎枯槁的姿态跪坐在焦土上，空洞的眼神穿透残垣望向天际，仿佛灵魂早已随林幻城消散在深渊。
"杨源，你别这样......"她的声音像是被钝刀割过，带着破碎的沙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刺痛，却压不住心口翻涌的酸涩。十年前，她与林幻城在梅雨季的初遇，那人将沾着墨香的诗集轻轻推到她面前，眸光比檐角新绽的玉兰还要清透。十年里，他们历经九死一生，终于能在林幻城的樱花树下互诉衷肠，可这份迟来的相守，竟如晨露般转瞬即逝。
陈如玥忽然踉跄着扶住倾倒的梁柱，指腹触到刻在木头上的小字，那是去年上元节林幻城偷偷刻下的"愿与君同"。粗糙的刻痕硌得掌心生疼，却比此刻胸腔里绞动的痛楚要轻上许多。她想起昨夜那人最后回头时，衣袂猎猎翻飞如燃烧的旗帜，嘴角还挂着安抚的笑意，说要带他们走出绝境。可如今，只余这满地疮痍与浸透血泪的残衫。
夜幕如墨，浓稠地压在这片血腥弥漫的江湖之地。她的膝盖重重磕在粗糙的石板上，石棱硌入皮肉，钻心的疼却抵不过满心的悲戚。她强撑着，勉力跪坐在杨源身侧，那平日里灵动如燕的手臂，此刻却因无尽的哀伤而颤抖不已。
终于，她环住了杨源那摇摇欲坠的身影。他的身子如此单薄，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卷入黄泉。她的指尖触碰到他冰冷的肌肤，心瞬间如坠冰窖。两人的泪水夺眶而出，滚烫的泪砸在他的玄色长衫上，洇出一圈圈深色的水痕，似是命运无情勾勒的挽歌，又像是为这场尚未绽放便已凋零的江湖梦，添上的最后一滴血泪。
“在哭什么呢？” 一道清朗的声音突兀地打破这死寂与悲恸。林幻城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依旧带着那抹温润如玉的笑容。可在她眼中，这笑容却如此刺眼，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嘲讽。那笑容背后，似藏着不为人知的幽秘，又似是对这生死离别场景的一种莫名洞悉。
杨源的双唇剧烈颤抖着，喉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扼住，只发出几声喑哑破碎的音节。“你……你……” 那两个字在他舌尖打转，却怎么也无法完整吐出。
他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震惊、不可置信与复杂交织的情绪。瞳孔急剧收缩，死死地盯着眼前之人，仿佛要将对方看穿，探寻出藏在背后的真相。额间青筋暴起，每一根血管都在突突跳动，似在宣泄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白，骨节在皮肤下清晰可见，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浑然未觉。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时间也在这一刻停滞，唯有他那紊乱急促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怎么……觉得我死了吗？”林幻城笑着。
后来啊，云霭在青峦间缱绻流转，晨雾还未散尽的山谷里，炊烟已从竹篱茅舍袅袅升起。林幻城握着陶壶往茶盏里注水，蒸腾的热气氤氲了他眼尾的笑意，十年前那袭染血的玄色长衫，如今换成了素净的月白粗麻，衣角还沾着昨夜新采的艾草香。
溪边捣衣声与林间鸟鸣相和，陈如玥绾着家常发髻，蓝布裙裾沾满晨露。她仰头望着枝头蹦跳的松鼠，忽然被身后扑来的力道撞得险些跌倒——杨源手里攥着刚摘的野莓，紫汁染得指尖发亮，眼底却仍是初见时的少年意气："快尝尝，比御膳房的糕点还甜！"
竹影扫过石桌上的残卷，那是他们用树皮装订的诗集，边角处还留着墨渍未干的诗句。林幻城笑着接过野莓，看两人为了最后一颗果子拌嘴，忽然想起那年烽火里坠落的深渊。原来命运早将劫数写成伏笔，当他在崖底被采药人救起时，便知道这场重逢，是老天爷垂怜的恩赐。
暮色漫过篱笆时，三人围坐在篝火旁。陈如玥拨弄着新烤的栗子，杨源将烤得焦香的鱼递到林幻城手里，火星在夜色里炸开细碎的光。远处传来山风掠过松林的声响，像极了当年林幻城为他们吹奏的笛音。这一刻，江山社稷、江湖恩怨都成了过眼云烟，唯有眼前跳动的火光，映着三张被暖意浸透的笑颜。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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