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的青石板被她踩得微微发烫,身后的柳林里传来孩童的笑,像串银铃滚过水面,大概是哪家的小娃在追跑,惊得柳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落在不远处的画舫顶上。阿禾转过身,往运河码头的方向走,竹笛在腰间轻轻晃,红绳扫着衣襟,像句没说出口的牵挂,跟着她的脚步,一步一步,往北边去。
往前走,岸边出现了片柳林。那柳树长得茂密,枝条从树顶垂下来,像千万条绿色的丝带,低得几乎要触到水面。新抽的柳叶嫩得能掐出汁来,是那种带着点鹅黄的新绿,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在叶面上跳动,风一吹,整树的绿都在晃,像片流动的翡翠,晃得人眼都花了。阿禾拨开垂到眼前的柳条往里走,柳条擦过她的脸颊,带着露水的凉,像谁的指尖轻轻拂过。脚下的草叶沾着露水,长及脚踝,走一步就湿一片,很快就打湿了鞋边,凉丝丝的潮气顺着鞋帮往上渗,倒让她清醒了不少。
穿过层层叠叠的柳丝,林后的草地上坐着个穿灰袍的僧人,正在打坐。他盘腿而坐,背挺得笔直,像株饱经风霜的老松,任风拂动衣袍,身形纹丝不动。僧人面前放着个木鱼,黑檀木的,油光锃亮,显然是用了多年,被敲得边缘都有些圆润了。晨露落在木鱼上,滚来滚去,像颗颗圆润的珍珠,却奇异地不往下掉,仿佛被木鱼吸住了似的,偶尔有几滴顺着木纹缓缓淌,也走得极慢,像舍不得离开这温润的木面。
阿禾放轻脚步走过,草叶被踩得“沙沙”响,在这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她不敢走太快,怕惊扰了僧人的清修,目光只敢匆匆扫过那木鱼,便低头看脚下的路。快走出柳林时,那僧人忽然睁开了眼,朝她笑了笑。他的眼睛很亮,像含着两颗星子,一点也不像久坐的人那样浑浊:“施主往北去?”阿禾愣了愣,没想到他会开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僧人抬手指了指西边的山路,那里的石阶被浓密的树影遮着,只隐约露出青灰色的边,像条蛰伏的青蛇:“从这里走三十里,有座望湖亭。亭里的老道能算前路,他那卦签是用菩提叶做的,经了晨露浸润,说能映出要走的路。”他顿了顿,指尖在膝上轻轻点了点,“过了望湖亭,便是运河码头,那里有去北方的船,船家姓王,是个厚道人。你提‘烟雨楼的紫藤’,他定会多给你留半舱的地方放行李,还会把最稳的铺位留给你。”
阿禾连忙拱手谢过,僧人双手合十,掌心的纹路深得像刀刻,想来是常年诵经、敲木鱼磨出来的:“施主行囊里的紫藤香,能护你一路平安。”她低头闻了闻,果然闻到行囊里透出淡淡的香,是紫藤花糕的甜混着芝麻饼的脆香,像苏燕卿在她临行前说的“带着它,就像我在你身边”。记得那天苏燕卿往她行囊里塞花糕,手指拂过油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这花是去年暮春摘的,晒得透,藏得住气。等你到了雁门关,天寒地冻的,拿出来闻闻,就像还在烟雨楼的紫藤架下,暖得很。”当时她只顾着点头,把花糕往行囊深处塞,生怕压坏了,此刻那香气顺着布缝钻出来,倒真像苏燕卿站在身边,正笑着看她。
走到柳林尽头,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像个烧红的铜盘挂在天上。湖面的雾彻底散了,露出满湖的波光,阳光洒在水面上,碎金似的晃得人睁不开眼,像被谁打碎了金箔,一股脑儿全撒进了湖里。岸边的游船多了起来,画舫上挂着五彩的绸带,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无数只彩色的鸟在振翅。丝竹声顺着风飘过来,有弹琵琶的,弦音脆得像碎玉相击,叮叮咚咚;有唱昆曲的,旦角的嗓子软得像棉花,缠缠绵绵,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时,连湖面的波光都像是顿了顿,仿佛也在听这人间的好嗓子。岸边的摊贩也多了,卖糖画的、捏面人的、吆喝着卖湖鲜的,热闹得像幅活过来的《清明上河图》。空气里飘着脂粉香、糕点香、湖水的腥气,还有远处酒肆飘来的酒香,混在一处,是活色生香的暖,裹得人浑身都舒坦。
阿禾沿着湖边走,看见码头上有个穿绿衫的姑娘在送别。那绿衫是新做的,料子鲜亮,领口绣着对鸳鸯,针脚细密,想来是姑娘自己绣的。她手里拿着支折柳,柳梢上还绑着块红绸,风一吹,红绸飘飘荡荡,像团跳动的火苗。姑娘哭得肩膀微微颤,泪水打湿了衣襟,晕开一片深绿,像块洇了水的碧玉。送别的男子穿着灰布短打,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肩上扛着个沉甸甸的包袱,布都被勒得发紧。他接过柳枝时,手粗得像老树皮,指关节突出,却轻轻捏着柳梢,像怕捏碎了那点新绿。“等我从雁门关回来,就娶你”,他的声音有点哑,带着关外风沙打磨出的糙,却字字清晰,“到时候给你买支金步摇,比这红绸亮,插在你发间,好看得很。”姑娘的泪落在柳枝上,像颗颗碎钻,砸在绿衫上,又溅起来,落在男子的手背上。他没擦,就那么让泪珠子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码头的青石板上,洇出个小小的湿痕,很快又被风吹得半干,只留下淡淡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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