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眼皮就沉了。梦里真的有苏燕卿,她正在烟雨楼的廊下,把面包屑装进小布袋,竹篮里还放着刚摘的塔铃花,紫色的花瓣沾着露水。“别给太多,惯坏了麻雀。”苏燕卿的声音像浸了蜜,“还有这花,压在画里要先晾干,不然会发霉……”阿禾想笑,却看见苏燕卿的鬓角沾着紫藤花瓣,像落了片紫色的云。
但她知道,梦再长,也会醒。就像明天的日出再美,书场的故事再长,终究要走到后天的卯时。那时天还没亮透,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奶,把船身都裹住,只有船头的灯笼亮着一点昏黄的光,像在雾里开了朵暖花。她会踩着露水走上跳板,船板“咯吱”响着,把江南的最后一丝夜气留在身后——那是望湖亭的暮色、柳林的鸟鸣、书场的茶盏响、老板娘灶上的饼香,都要留在这片水里。
那艘往北的船会载着她,带着满湖的晨光。那光曾照在她发间的紫藤花上,让花瓣的紫都变得透亮,像苏燕卿染布时兑了金箔;照在她吹笛的指尖上,把指节都染成了金,像书场里说书人敲的醒木;照在她与苏燕卿告别的廊下,让紫藤架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像不舍的牵挂,缠着绕着,解不开。还会带着紫藤的香,藏在花糕里的是甜香,藏在锦囊里的是冷香,藏在她每一次呼吸里的是清冽的香,像条看不见的线,一头系着她腕上的银镯,一头系着烟雨楼的竹笛,线的中间,串着无数个思念的结——李三婶的薄荷糖、老板娘的葱油饼、麻雀的“啾啾”声,都成了结上的穗子。
更会带着苏燕卿的暖。那暖在夹袄的棉絮里,是苏燕卿熬夜弹的棉,针脚比绣花都密;在银镯子的“安”字里,是打银匠捶了百遍的字,边角磨得圆润;在“等你回来”的眼神里,是送她上船时没说出口的话,都藏在苏燕卿转身时被风吹起的衣角里。这暖沉甸甸的,压在行囊最底下,却亮得像太阳,能把前路的黑暗都照亮——哪怕是雁门关的风雪,哪怕是塞北的黄沙,都能焐得软了。
她会走向下一段路,运河的水会载着她穿过一座座桥。桥洞下的水纹会映出她的脸,带着点期待,带着点坚定,像映在水里的紫藤花,柔弱却倔强。路过望湖亭时,或许能看见那老道正摇着蒲扇,菩提叶的卦签在风中轻轻晃,说不定还能看见李三婶在码头卖票,木盒里的铜钱依旧“叮叮当当”;经过柳林时,麻雀该还在,会站在船头送她一程吧,小爪子抓着船舷,“啾啾”叫着,像在念着面包屑的约定。
路还长,长得能让紫藤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花开花落间,能数清多少个月圆月缺?或许是二十个,或许是三十个,像苏燕卿绣锦囊时打的结,一个月一个,不多也不少。故事还多,多得像西湖的波光,数不清,看不尽。每个浪涛里都藏着个新故事——运河上的船歌里,或许有个关于摆渡人的传说;陆路的骡铃中,说不定藏着个货郎与绣娘的约定;雁门关的号角下,定有段关于戍边将士的热血往事,都等着她去听,去记,去讲给苏燕卿听。
但她的心里,早已盛下了整个江南的春天。有烟雨楼的紫藤花,开得轰轰烈烈,把院子都染成了紫,花瓣落在苏燕卿的琵琶上,成了天然的音符;有苏燕卿的琵琶声,清润婉转,能让时光都慢下来,弹到《归燕》时,总有人在廊下悄悄跟着哼;有西湖的水,温柔绵长,能载着思念去往任何地方,连画舫的倒影都带着笑意;有《归燕》的笛音,轻快明亮,像带着翅膀,能飞过千山万水,飞过雁门关的雪,落在烟雨楼的窗台上。
还有那句“根总在的”,像颗定盘星,让她无论走多远,都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这些足够她把前路的风霜,都走成温柔的模样——就像苏燕卿说的,“心暖了,路再远也不觉得寒”。
窗外的蛙鸣渐渐稀了,天快亮了。阿禾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紫藤香的枕巾里,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明天,一定要好好看看雷峰塔的日出啊,要把晨光染金塔尖的模样,刻在心里带往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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