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到一半,遇见个挑着担子的老妪。竹筐上盖着层蓝布,布角磨得发毛,掀开一角,露出新摘的莲蓬,绿得发亮,像上了层釉。莲房上的小孔里,还嵌着颗颗饱满的莲子,青里透白,像镶了圈白玉。“姑娘,要不要带只莲蓬?”老妪的声音带着笑,牙床缺了颗牙,漏风的地方反倒让声音更软,雾里听着像浸了蜜,“今早刚从湖里摘的,嫩得能掐出甜水。你尝尝?”
阿禾摇了摇头:“不了阿婆,我还要往塔上走。”老妪也不恼,脸上的皱纹笑得像朵菊花,“那你慢些走,塔顶风大,别吹着。”说罢挑着担子往上走,竹筐晃悠着,绳结在扁担上“咯吱”响,像在替她应和。莲蓬的清香混着雾漫过来,像把空气都泡甜了。阿禾望着她的背影,见蓝布被风吹得鼓起,露出筐底铺着的荷叶,沾着的露水顺着荷叶边往下滴,在石阶上串成串小水珠,倒像是老妪给这石阶系了串银铃,走一步,响一声,清脆得很。
再往上,雾更薄了,能看见湖面的雾在动。像被谁用手轻轻拨开,一缕一缕地飘,露出底下暗蓝的水色,像块巨大的墨玉,泛着冷光。东方的天已泛出鱼肚白,先是淡青,像苏燕卿调颜料时总爱先在碟子里抹的那层底,接着晕开点粉,再兑点蓝,她说这是“天快亮的颜色,要暖不暖,要冷不冷,像姑娘家害臊时的脸”。阿禾望着那片天,忽然觉得苏燕卿说得真对,那颜色里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怯,像要笑又没笑开的模样。
阿禾扶着塔壁的砖,砖上爬着的青苔被露水养得滑腻,指尖按上去,能感觉到细细的纹路。那是岁月刻下的痕,深的地方积着点黑泥,浅的地方泛着青,像谁在砖上写了篇长文,字迹被风雨磨得淡了,却仍能看出些倔强的勾连。她想起书场先生说的,这塔修了又塌,塌了又建,砖缝里藏着的故事,比西湖的水还要深。有痴情的公子在塔下等过心上人,有落魄的书生在塔上写过诗句,还有打更的老人在塔边听过狐仙的唱……这些故事像青苔一样,盘在砖上,越老越密。
她摸了摸砖缝里的土,湿湿的,带着点霉味,却又透着股踏实。就像苏燕卿的怀抱,总带着点旧布的味道,却让人安心。往上又爬了几级,石阶上竟出现了几枚铜钱,许是昨夜游人掉落的,被露水浸得发亮,边缘的齿痕都看得清。阿禾弯腰捡起来,放在掌心,凉意从铜钱传到掌心,像握住了几枚小小的月亮。她想,等下了塔,把这铜钱给刚才的老妪,换只莲蓬,尝尝这清晨的甜。
雾又淡了些,远处的湖心亭露出个模糊的顶,像浮在水面的荷叶。有只水鸟从亭边飞起来,翅膀在雾里划了个弧,又落回水里,溅起的水花在雾里成了个小小的白点,转瞬即逝。阿禾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除了塔铃花的香,又多了点荷叶的腥,混在一起,竟格外清爽。她知道,离塔顶不远了,那里有更亮的光,有更清的风,还有苏燕卿说过的“能把心都照透的日出”。
灯笼里的烛火不知何时弱了些,光晕也小了,像个打盹的老头。阿禾把灯笼举高些,照亮前面的石阶,砖缝里的塔铃花越来越密,紫得也越来越深,像谁把整匹的紫绸子剪碎了,撒在石缝里。偶尔有花瓣落在灯笼上,被烛火一烘,微微蜷起,香气却更浓了,像在和她告别。
她想起苏燕卿送她出门时,也是这样,站在烟雨楼的廊下,手里攥着朵紫藤花,花瓣被捏得发皱,却还是往她包里塞:“到了塔上,多看看,把景记在心里,回来讲给我听。”阿禾当时笑着应了,此刻才懂,有些景哪里是记在心里,分明是要刻在骨头上,带着走,带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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