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刚剥出颗莲子,米白色的莲肉上还沾着点焦皮,听见这话便笑了:“老伯说得是,她还在包上压了颗红菱,说是听书时含着,甜能漫到嗓子眼里。”她把红菱放在桌上,菱角尖对着窗外的湖面,月光正好落在菱肉的嫩白处,像给这甜裹了层银霜。老者捻起颗莲子放进嘴里,慢慢嚼着说:“老妪的男人原是雷峰塔的守塔人,三十年前在塔上扫雪时摔了腿,她便靠着采菱炒货养家,炒莲子的手艺是男人教的,说‘要炒出点暖来,才对得起日子’。”
正说着,堂中忽然静了静。穿长衫的说书先生缓步走上台,他的长衫是半旧的藏青色,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浆洗得笔挺。手里握着把乌木折扇,扇骨上嵌着螺钿,在灯影里闪着细碎的光,像把揉碎的星星。先生往太师椅上一坐,椅垫上有个浅浅的臀印,是他坐了二十年压出来的形状。他端起茶盏抿了口,茶盏是粗陶的,盏沿缺了个小口,据说还是他年轻时赶考落第,在书坊当学徒时用的。目光扫过满堂听众,最后落在阿禾桌上的拓纸上——那是她刚从行囊里取出来的,“与妻同游”的字迹在灯光下泛着古旧的黄,纸角被虫蛀了个小小的洞,像只眼睛在悄悄看。
“今晚先讲个‘铜铃记’。”先生放下茶盏,折扇轻敲桌面,“啪”的一声,惊得阿菱手里的醒木差点掉在地上。“话说二十年前,雷峰塔的檐角挂着对铜铃,左铃刻着‘归’,右铃刻着‘望’。每到风起,左铃总比右铃晚响半拍,像有人在后面追着应和……”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穿透力,像浸了水的棉线,能把每个字都缝进人心里。
阿禾的指尖轻轻抚过拓纸,“与妻同游”四个字的笔画边缘有些毛糙,她忽然想起守塔的老伙计说过,二十年前确有个石匠在塔下住,石匠的妻子得了咳疾,总爱坐在塔下晒太阳,手里攥着块从老家带来的黄土,说“闻着土味,咳嗽能轻些”。
“……那石匠是江北来的,一手凿石的好手艺,却为了给妻子治病,在塔下搭了间草棚,每天凿些小石狮换药钱。他妻子怕拖累他,总说‘你回江北去吧,别管我’,石匠就不说话,只是每夜凿塔砖时,都往砖缝里塞片塔铃花瓣——那花瓣是塔檐上长的奇花,据说能安神。”先生的声音低了些,像怕惊扰了故事里的人,“有回妻子咳得厉害,石匠抱着她往城里跑,路过断桥时,妻子说‘你听,塔铃在响呢’,石匠抬头看,左铃右铃正‘叮铃叮铃’地唱,像在说‘别走,别走’。”
邻座的老妇人抽了抽鼻子,银簪上的菱角玉在灯光下闪了闪,她年轻时也是从江北嫁来的,丈夫是个撑船的,每次出航,她都要往他行囊里塞包家乡的黄土。
“……妻子终究还是走了,走的那天,石匠把她的头发剪下一缕,缠进左铃的悬绳里。从此左铃总带着点沉滞的颤,像拖着缕剪不断的牵挂。后来石匠也走了,没人知道去了哪,只留那对铜铃在塔檐上守着,风大的时候,左铃的‘归’字总被风吹得变了调,像在喊‘娘子’……”先生的折扇又敲了下桌面,这次却轻得像片落叶,“前年塔檐重修,匠人取下铜铃,见左铃的绳上缠着团灰白发丝,右铃的铃舌上,竟刻着个极小的‘等’字。”
喜欢素心传请大家收藏:(m.20xs.org)素心传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