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过柳梢,带着三潭印月的清辉,拂过她鬓角的碎发,把发丝吹得贴在脸颊上,凉丝丝的。那风里有湖水的湿,是经年累月泡着故事的润;有桂花的甜,是藏在苦涩里的暖;还有点拓纸的墨香,是时光在纸上留下的印。阿禾忽然想起少年拓工在砖缝里塞进新菱花的模样——他的手指被砖面磨得粗糙,却在捏起菱花时,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像捧着易碎的星;想起石匠在塔砖上凿字时的专注,锤子落下的每一下都很轻,怕震碎了砖,又很稳,像在说“我记着你”,一字一句都刻进石头里;想起病榻上的女子绣星星时的温柔,银针在绢帕上起落,把所有说不出的牵挂都绣进线里,针脚密得像网,网住了岁月,也网住了念想。
原来所有的等待和牵挂,所有的拓纸与针线,都不是空的。它们是为了让“不散”这两个字,能在时光里扎下根,顺着砖缝、纸纹、线脚慢慢爬,长成片能遮风挡雨的浓荫。让每个路过的人,走进这片荫里,都能找到自己的故事——或许是朵没送出去的花,或许是封没写完的信,或许是块藏在砖后的帕子,找到那个藏在岁月里的、不肯放手的念想,知道自己不是孤单的。
阿禾走到三潭边,停下脚步。月光落在水面,三个石塔的影子在水里晃啊晃,塔孔漏下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银,随波起伏,像三颗不会沉的星,在水里守了千百年。她弯腰采了朵菱花,花瓣上还带着露水,凉丝丝的,沾在指尖,像谁的眼泪。
她想起先生说的,少年每年深秋都来塞新的菱花,便也学着样子,走到最近的石塔前,轻轻把菱花塞进砖缝里。指尖碰到冰凉的砖面,忽然觉得像是触到了谁的指尖——带着点拓纸的糙,帕子的软,还有菱花的湿,暖得像体温,又涩得像没说出口的话,在砖缝里缠成了团,分不清是谁碰了谁。
远处的雷峰塔,铁马还在轻轻响,“叮铃,叮铃”,一声接一声,像在应和着石塔的影,菱花的香,又像在替那些藏在砖缝里的故事,轻轻哼着调子。阿禾站了会儿,忽然笑了笑,转身往回走。月光洒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和塔的影子叠在一起,很长,很暖,像条走不完的路,却每一步都踩着光。
路过雷峰塔下时,阿禾远远就瞧见东南角的砖前蹲着个穿月白衫的书生。他脊背微弓,手里捧着张刚拓好的纸,指尖轻轻按着纸角,生怕被风卷走。月光顺着他的发梢淌下来,在拓纸上投下细碎的影,那“三年”二字便在光影里轻轻抖,墨色边缘泛起毛茸茸的白边,倒真像在和阿禾怀里的拓纸招手。
阿禾放轻了脚步,怀里的锦囊随着动作轻轻晃,里面的碎瓷片碰着菱角帕子,发出“窸窣”的轻响,像谁在耳边低语“我们都在呢”。她没敢惊动,只悄悄加快脚步,走过后好远,还能看见那片月光里,书生仍蹲在原地,拓纸的边角在风里翻卷,像只停驻的白蝶。
夜色渐深,西湖的水面平静下来,像块铺展的玉,把塔影、月影、人影都收了进去,泡得软软的,暖融融的。那些没说完的故事,没送出去的花,没写完的信,都在水里慢慢沉,又慢慢浮,成了湖底的泥,滋养着新的菱角,新的桂花,新的念想,一年又一年,总也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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