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刀,割过荒原。
北石屯的天,灰得像一口倒扣的锈铁锅。
霜不是落在地上,而是从地里长出来的——草尖上凝着白毛,井口冒着冷气,连灶膛里的陈年炭灰都被冻得结块,敲都敲不碎。
三百六十五户人家,家家炉冷灶寒,孩子冻得鼻涕直流,老人蜷在炕上咳嗽不止。
可最冷的,是人心。
半个月前,百家火宴上那场惊天动地的火压屏障还历历在目。
马小微一掌退敌,焚鼎立誓,何等威仪?
可如今,村口老槐树下的火神画像被人用炭笔涂黑了脸,一句“剜心换命,火灵不归”歪歪扭扭地写在墙根,像一道渗血的伤疤。
流言比寒风传得更快。
“她动用了禁忌共鸣,刻印裂了,神力早就没了。”
“听说地脉都被她抽伤了,这才引来寒心灰。”
“旧神时代都没这等灾祸,如今倒好,火神自己成了火灾之源……”
马小微听着,不辩,也不怒。
她只背着一个旧布包,踏着霜路进了村。
没有护卫,没有仪仗,甚至连象征火神身份的赤焰披风都没带。
她穿的是最普通的粗麻袄子,脚上是补过三次的布鞋。
林羽劝她至少带上两名暗卫,她摇头:“他们怕的不是刺客,是我这‘失神佑’的躯壳。若我以神威压人,那火道共议的新政,就永远只是神权的施舍。”
她住进了村东头废弃的灶屋。
屋顶漏风,墙皮剥落,灶台塌了一半,连烟囱都断了。
老妇人陈阿婆起初死活不肯让她住,直到看见她蹲在雪地里,用冻得通红的手一点点扒开灶膛里的灰,想生火给阿婆熬药。
“姑娘……别白费劲了。”阿婆叹气,“这火,点不着了。”
马小微笑了笑,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以前我是点火的,现在学着等火。”
她没说,她体内的“火焰之心刻印”正隐隐发烫,裂纹比心火祠那夜更深了。
强行调动全场火灵的反噬未消,而寒心灰的毒素正顺着地脉蔓延,像一根根冰针,刺入火元素之灵的经络。
她能感受到,火在挣扎,在哀鸣,却被一层无形的寒幕死死压住。
可她不动用刻印。
因为她知道,真正的火,不该是神赐的恩典,而是人心底不肯熄灭的念想。
她在村中走动,不问政,不宣谕,只帮人劈柴、挑水、哄孩子。
哪家的锅锈了,她蹲在门口一点点刮;哪家的孩子发烧,她整夜守着,用体温焐热被角。
有人冷眼旁观,嗤笑:“火神陛下也学会讨好百姓了?”她只笑笑,继续低头搓那堆湿柴。
但她也在查。
夜里,她借着月光研磨霜化的焰心草,指尖渗出血珠,混入草灰。
她发现,寒心灰虽能封锁火元素共鸣,却无法抹去“火记忆”——那种深埋在血脉里的、对温暖的本能渴求。
她悄悄观察:老人睡梦中仍会无意识搓手,像在拢火;孩子画画,总把灶台涂得通红,哪怕他们已半年没见过明火;有个三岁女童,每天睡前都要抱着冷铁勺念叨:“妈妈说,勺子烫,要吹吹。”
火没死。
它只是被冻住了回忆。
而最让她心头一震的是,北石屯,是三百六十五户中最穷的一支。
没有豪族庇护,没有火道官常驻,甚至连民火鼎都只是个石墩子。
可偏偏是这里,最早发病,最重,也最沉默。
“不是天灾。”她在本子上写下,“是精准的打击——从最弱处下手,瓦解民心,动摇新政根基。”
情报官连夜送来密报:寒心灰的炼法,载于《禁术·寒渊录》,唯有曾掌神权的火道官才可接触。
而查获的半卷残页上,赫然有三道火印——其中一道,属于现任火道共议的长老之一,正是主张“请回旧神残典赎罪”的元老。
内鬼。
而且,他们想逼她动用刻印,想让她以“神迹”恢复火源——那样,她就彻底背离了“火归于民”的誓言,新政将名存实亡。
马小微坐在灶屋的破板凳上,望着窗外的霜月,久久不语。
次日清晨,她走进村中央那座坍了一角的祠堂。
祠里供着一尊石雕火灵,早已蒙尘。
她没点香,没跪拜,只是默默扫地、擦台、换水。
然后,她从布包里取出几样东西:一束冻得硬邦邦的焰心草,一捧漆黑的寒心灰,一口锈穿底的铁锅,还有一块从民火鼎底下抠出来的冷炭。
她把它们堆在祠堂前的空地上。
村民远远看着,窃窃私语。
“她这是要干啥?一堆废品。”
“点不着火的东西,堆那儿有啥用?”
马小微不答。她只是静静蹲下,将那束冻草轻轻放在最上面。
风吹过,霜粒簌簌落下。
她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又低头,看向那堆冰冷的残物。
然后,她盘膝而坐。北风渐歇,霜气却未散。
马小微盘膝坐在祠堂前的石阶上,面前是那堆被村民们讥为“死物”的冷火堆——冻硬的焰心草、漆黑的寒心灰、锈穿底的铁锅,还有从民火鼎下抠出的冷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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