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石屯的雪,来得悄无声息。
十三日前那株从碎石中钻出的焰心草,如今已枯成灰烬,只余一截焦黑的根须,缠着那张烧剩的名单,在风里微微颤动。
可就在昨夜,整村的火灶突然熄了。
不是柴尽,不是风大,而是火——点不着了。
灶膛冷如冰窟,铁锅结霜,老人蜷在炕角咳得撕心裂肺,孩子冻得嘴唇发紫。
没有一缕火苗,没有一丝暖意。
村口那口祖传的地火井,连蒸汽都不再冒了。
林羽踏着积雪冲进村时,靴底已结了冰壳。
他一脚踹开火道司派驻点的门,只见几名巡药吏正往村民手里发灰白色药丸,嘴里念着:“寒疫蔓延,火源衰竭,服药御寒,违令者拘。”
“放屁!”林羽一把夺过药瓶,掰开一个老妪的手——她正颤抖着将药丸送入口中,指尖冰凉,连火柴都握不住。
“这药……吃久了,手心发冷。”老妪声音微弱,眼神“昨儿还能搓根火绒,今早……火绒擦不出火星了。”
林羽瞳孔骤缩。
是火感被斩断了。
他冲回村外林地,抽出长刀劈开冻土,直探地脉。
刀锋触底的瞬间,一股刺骨寒意顺刃而上——地火脉被钉住了。
三根黑石长钉,呈三角嵌入火脉分支,钉头刻满逆火符纹,寒气如毒蛇般缠绕火流,生生将热能冻结在岩层深处。
“寒髓钉……他们真敢布阵。”林羽咬牙,刀柄震颤,“这不是防疫,是灭火根!”
与此同时,纳塔城火道司药库。
马小微站在领药队列中,低头,裹着粗布袄子,像个最普通的村妇。
她看着前方官员将药丸一粒粒分发,动作机械,眼神麻木。
轮到她时,她接过药瓶,指尖微颤,低声道谢。
可就在转身离库的刹那,她故意踉跄,跌倒在雪地上。
药瓶摔碎,灰白药丸滚落雪中。
她不动声色,指尖悄然划过药粉,一缕微不可察的火丝自皮肤下窜出,缠上粉末,瞬间灼烧成灰。
火焰之心刻印在心口剧烈跳动,仿佛有千万火灵在低语——
冷息粉,萃自北境冰苔,混以断火藤灰,可麻痹火元素感知神经,长期服用者,火感渐失,畏火如惧毒。
“原来如此。”她垂眸,将灰烬轻轻吹散,“不是让人冷,是让人忘了火的温度。”
当晚,北石屯村中央的废灶台旁,一簇微火悄然燃起。
马小微蹲在地上,用破铁罐、旧陶片、碎砖垒起一个歪歪扭扭的小灶,里面垫着灶灰余烬,几根干草引着火苗,摇曳如豆。
她将一口焦黑的小锅架上去,煮着野菜糊,锅底噼啪作响。
她自己也蜷坐在地上,裹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破袄,冻红的脸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
“你们知道吗?”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火神小时候,穷得连打火机都买不起。”
人群一静。
“冬天蹭室友的炉子取暖,蹭久了不好意思,就捡废纸壳子,撕成条,一点点烧。火小得一阵风就灭,可我守着它,像守着命。”
她抬头,目光扫过一张张冻得发青的脸:“火不是金座上的装饰,不是神殿里的仪式。火是手心的温度,是夜里能喝上一口热汤的指望。”
她顿了顿,将锅里的糊糊分进几只粗碗:“现在,他们想让我们忘了火。可只要还有一粒火星,就能暖一个人。只要还有一个人肯点火,火就不会死。”
话音落下,没人动。
可过了片刻,一个孩子颤巍巍地掏出火柴,刮了三下,才擦出一点火星,落在干草上。
火苗窜起,微弱,却倔强。
接着,一个老农从怀里掏出两节旧电池,铜线一绕,短接出一点电火花,引燃了棉絮。
又一人用铁片刮石,火星四溅,终于点燃了油布。
点点微火,在寒夜里次第亮起,如星落人间。
马小微没再说话。
她只是将最后一粒药丸,轻轻放在掌心,任火光映照那灰白的表面。
火苗跳动,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尊沉默的神像。
而在远处山脊上,几道黑影正悄然逼近。
他们披着“节能巡检”的灰袍,手握火钳与灭火罐,腰间挂着刻有“火道司令”字样的铁牌。
为首者冷笑一声:“超限用火,一律扑灭。违令者,除名。”
可他们不知道——
今晚的北石屯,每一缕火,都带着火神的刻印。
每一双手,都在重写火籍。第三夜,北石屯的雪停了,但寒意更重。
风如刀割,掠过屋顶、树梢、断墙,却割不灭那一簇簇微弱却倔强的火光。
整个村落围坐在“暖袄灶”四周,每户人家手中都捧着一盏豆火——铁罐里的余烬、陶碗中的油芯、破布裹着的干苔,火苗小得仿佛一口气就能吹灭,可它们全都烧着,稳稳地烧着。
马小微蹲在主灶前,火光映在她脸上,像一层流动的金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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