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的靴底碾过青石板,带起的风卷着廊下的落叶,像他此刻翻涌的心绪。梅长苏卧病的消息刚传到东宫,他便攥着那枚从梅长苏书案上掉落的、刻着“殊”字的旧玉佩,快步冲向静妃的寝宫。
“母妃!”他掀帘而入时,静妃正将一碗汤药倒进花盆,药汁溅起的飞沫里,藏着他再熟悉不过的、林殊幼时最爱吃的茯苓香。
静妃转过身,指尖还沾着药渣,看见他手中的玉佩,眼底的慌乱只一闪便隐去:“景琰,何事如此急躁?”
“梅长苏!”靖王将玉佩拍在案上,玉质冰凉硌手,“他到底是谁?他病发时唤的‘阿凰’,是霓凰郡主!他案头这枚玉佩,是林家的旧物!母妃,您一定知道些什么!”
静妃沉默着擦拭指尖,半晌才抬眼,目光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他父亲名唤梅石楠,曾是你父皇的旧部。”
靖王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这答案烫到。梅石楠?他派人查遍了所有卷宗,根本没有这么个人。可母妃的眼神,没有半分说谎的痕迹。
这时,内侍来报,梅长苏醒了。靖王几乎是踉跄着奔过去,卧房里的药味混着淡淡的雪疥虫香,呛得他眼眶发酸。
“先生。”他在床边站定,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方才失礼了。只是……晚辈斗胆问一句,令尊名讳是?”
梅长苏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听见这话,指尖下意识收紧了锦被,那处藏着的、被火寒毒侵蚀的旧伤正隐隐作痛:“家父梅石楠,不过是乡野医者,殿下不必挂怀。”
一模一样的答案。
靖王的心像被重锤砸过,钝痛沿着血脉蔓延。他望着梅长苏那双清明却藏着无尽沧桑的眼,恍惚间看到的,全是林殊少年时策马扬鞭的模样。可这声“梅石楠”,像一道无形的墙,将那点念想彻底堵死。
“原来如此。”他低笑一声,笑声里全是涩味,“是我唐突了。先生好好歇息。”
转身离去时,他袖中的拳攥得死紧,指甲嵌进肉里也浑然不觉。廊外的风更冷了,吹得他脖颈后的旧疤阵阵刺痛——那是幼时林殊替他挡箭留下的,如今却像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他曾以为,那些默契,那些无需言说的懂得,那些在战场沙盘上重合的思路,都是证据。可到头来,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幻觉。
“林殊……”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脚步沉重地踩过满地落叶,“原来真的是我想多了。”
卧房内,梅长苏望着他落寞的背影,一口血猛地涌上喉头,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抚着胸口的旧伤,那里的疤痕与靖王颈后的伤痕,曾是他们共闯祸事的证明。
“景琰……”他无声地念着,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锦被上,像极了当年梅岭的红。
而廊下的靖王不会知道,静妃倒药的花盆里,正有一株濒死的赤焰花,在药汁的滋养下,悄悄抽出了嫩芽。
纪王刚走出大殿,便见梅长苏立在廊下,玄色衣袍被风拂起边角,衬得他面色愈发清瘦。梅长苏微微躬身,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辩的诚意:“纪王爷留步。”
纪王停下脚步,看着这位搅动朝局的“麒麟才子”,眼底闪过一丝探究:“苏先生有何见教?”
“并非见教,”梅长苏抬眸,目光沉静,“是代靖王殿下向王爷道谢。当年庭生蒙王爷暗中照拂,才得以在掖幽庭存活,这份恩情,靖王一直记在心上。”
纪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化为无奈的浅笑:“苏先生说笑了,庭生不过是个罪奴,本王只是顺手为之,当不得靖王殿下的谢。”他深知梁帝猜忌心重,此刻谈及掖幽庭旧事,若被有心人听去,难免引火烧身。
梅长苏却似未察觉他的避忌,继续道:“王爷或许觉得是顺手,但若非王爷那‘顺手’,庭生早已不在人世。靖王不善言辞,却常对属下说,王爷仁心,是难得的长者。”他刻意加重“仁心”二字,既点出纪王的品性,也暗示靖王对其的敬重绝非虚言。
纪王望着梅长苏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忽然明白——这话既是道谢,也是提醒。提醒他,靖王记得他的好,更懂得分寸,绝不会因旧事牵连于他。他松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些:“靖王殿下仁孝,倒是像极了先皇后。”
梅长苏适时颔首:“王爷谬赞。靖王只求恪尽职守,不负陛下所托,不负苍生所望。”这话既回应了纪王对靖王的称赞,又暗合梁帝“无野心、谨守本分”的评价,不着痕迹地为靖王加分。
纪王深深看了他一眼,终是笑道:“苏先生运筹帷幄,有先生辅佐,靖王殿下定能走得更远。”说罢,拂袖而去,脚步较来时轻快了几分。
梅长苏立在原地,望着纪王的背影,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玉牌——那是庭生亲手刻的小像,粗糙却真挚。他知道,纪王这句“走得更远”,已是默许了对靖王储君之位的认同。风穿过回廊,带来远处禁军换岗的甲胄声,蒙挚已牢牢掌控金陵防务,夏江的逃亡不过是困兽之斗,而东宫之位的天平,正悄然向靖王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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