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室与审讯室之间隔着一面单向玻璃。
唐司晨进去的时候，李依依和柯明宇正站在玻璃前，看着审讯室。
“依依姐，柯大哥。”
“晨晨。”李依依露出笑容，一张娃娃脸满是疲惫，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更是明显。
柯明宇更夸张，胡子邋遢，原本明亮的眼睛都跟被502粘住似的欲睁不睁，跟她打招呼都有气无力。
看来这几天两人是连轴熬夜加班，现在要是给他们一张床，绝对能立刻躺下睡得昏天暗地。
“依依姐，你们要不要先去休息下？”
“不用。”两人摇了摇头，举了举手中的咖啡，笑道：“续命毒药，还能撑得住。”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唐司晨也不再劝。
审讯室内，舒明朗和顾骁正在对张明进行审讯，其实不用他们动用什么审讯手法，张明自己就交待得清清楚楚，认罪态度非常好。
张明长着一张非常普通的脸，个子高壮，皮肤黝黑，放在审讯桌上的双手粗糙裂着口子，就是那种建筑工地上毫不起眼的建筑工人，他低垂着头，神情木讷地说着自己的犯案原因与过程。
唐司晨接过伍元递上来的一份资料，是张明的生平资料。
张明，今年四十五岁，万福镇本地人，他的父亲曾经也是个建筑工人，不过在那个年代，有手艺的工人是个体面人，他母亲是个老师，家庭说不上富裕，也是中等之家。
张母在他十岁那年就去世，十二岁那年，张父也在工地上出事，他成了孤儿，家里的财产也被他那些个亲戚分瓜个干净，但对于他的去处，却是互相推拖。
当时他的邻居正是胡家，胡婆婆见他可怜，就一直在照顾他，但胡家也是穷苦人家，供不起两个孩子，再说半大的孩子吃穷老子，张明即便每顿只吃个半饱，也不是胡家能养得起。
张明本身学习成绩不好，为了减轻胡婆婆的负担，在十五岁时就辍学去外地打工，之后他辗转各地，什么工作都做过。
通过他在外地打工寥寥几笔带过的十五年人生，唐司晨窥视到，张明学东西很快，善于观察，却又是个木讷内向的人，他喜欢一个人独处，封闭自己的内心。
在外地的时候，他也曾经人介绍娶过妻子，但没过多久就离婚。
张明在胡家长大，把胡婆婆当母亲，胡婆婆的儿子去世后，他就回到万福镇，为了一家的生计，他把李兰带到外面打工。
相处的日子久了，他和李兰渐渐看对了眼，一开始他们是不敢让胡婆婆知道，李兰因为顾忌着婆婆和儿子，一直也没有正式答应他。
但胡婆婆人老心不盲，她早就看出来，胡智也是个好孩子，他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对他亲生父亲并没有多少感情，但他很喜欢张明这个沉默寡言，却又对他极好的叔叔。
有什么心事，胡智不会告诉胡婆婆和李兰，但他会告诉张明，两人之间的相处，像父子更像朋友。
他知道胡智在学校被霸凌，但他只是个普通工人，斗不过刘家……
“我就教小智见到他们就避开，考试故意考砸，跟他们成为一样的学渣，在挨打的时候避开要害，保护好自己。”
张明抱着头，嘴角弯着似笑非笑的痛苦弧度：“我教他忍，只要毕了业，就可以远离这群恶魔，是我错了，小智的忍让只会遭到他们更加疯狂的欺凌，是我没用，是我害了小智。”
压抑的哭泣声在审讯室内响起来，每一声都似带着血沫的颤音，冯念语不忍地撇开脸，顾骁起身，将纸巾放在了审讯桌上。
这就是底层的无奈与悲哀，面对强权的欺辱，除了忍让，他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不是他们不想反抗，而蚍蜉难撼大树。
在得到胡婆婆明确的支持后，张明便想着等他和李兰结婚后，就搬到外地，给胡智换学校，换环境，他相信为了孙子，胡婆婆会答应跟他们一起走的。
“我算了一下存款，要在兰城买一套小公寓，首付还差了些，所以我跟着王哥做建材废料回收，想着多赚一笔外快，尽快凑齐首付，那天，我，就在那里……”
砰！
审讯桌面被狠狠锤了一拳，张明抬起头，额头上青筋暴起，表示着他正在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汹涌情感，滚泪的泪珠是用言语也形容不出来的悲痛。
审讯室和观察室内的人心头均是颤了颤。
唐司晨抿紧着嘴角，事实比她的推断更残忍。
张明虽然为人木讷，但心有成算，在确定了要娶李兰后，就一直在为未来做准备，一边帮着胡家，一边省吃俭用存钱。
本身不会来事的他，为了能让建材废弃场的老板王哥带他赚钱，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得了个跟在身边喝口汤的机会。
他提前回万福镇，就是为了帮王哥处理建筑废料。
那天，他正在废弃场忙着，突然听到很大一声响，他赶过去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胡智被刘耀祖从废弃石材堆上踢着滚下去，被下面一根凸起的钢筋穿破咽喉，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咽了气。
见出了人命，刘耀祖五人终于怕了，他们逃了。
看着浸在血泊中的儿子，张明瞳孔剧烈收缩，仿佛有把无形的刀刺进他的心脏，用力搅动，疼得他无法呼吸。
他踉跄着跪倒在血泊边缘，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距离小智脖颈上的伤口只有半寸，却迟迟不敢触碰，他张了张嘴，喉结像卡着块烧红的铁。
“小智，是爸爸，别怕，爸爸带你回家，这里冷，咱们回家。”
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小智永远闭着的眼睛上，混着他喉咙流出的鲜血，张明抱起胡智逐渐僵硬的身体，沾着血的嘴唇反复地摩挲着他渐渐冰冷的额头。
李依依转过头，擦拭着汹涌而出的泪水，旁边的柯明宇默默递上纸巾。
唐司晨收回递到一半的纸巾，见无人注意，随手就扔给许煜，一个大男人，哭得比女人还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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