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东解下领带塞进西装口袋，蹲在牦牛群旁捡起半块风干的牛粪饼：“次仁老哥，我听说你家小卓玛考上了省城的民族中学？” 这个突兀的问题让空气凝滞了两秒，次仁警惕地眯起眼睛。“等电站建成，我们会在县城建配套的职工子弟学校，” 王晓东用鞋底碾碎牛粪，细碎的草茎簌簌掉落，“双语教学，还有免费的兴趣班。”
这话显然戳中了次仁的软肋。他别过脸嘟囔：“说得轻巧，草场没了，拿什么供孩子读书？” 王晓东从公文包掏出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滑动，3D 模型里，风车与帐篷错落有致，光伏板阵列间蜿蜒着崭新的牧道：“我们打算开发生态旅游，游客骑牦牛、住民宿的钱，可比卖羊毛多十倍。”
然而正当村民们围拢过来时，邻省能源企业的宣传车轰鸣着驶入村口。车斗上的大喇叭震得玛尼堆的经幡哗哗作响：“乡亲们！我们的悬浮光伏技术获得国家专利，不伤草皮不占牧场，补偿款直接翻倍！” 西装革履的推销员跳下车，往牧民手里塞印着 “国际领先” 字样的传单，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王省长，人家说你们是旧技术，根本不懂保护生态！” 年轻牧民扎西举着传单挤到前排，“他们还说......”“还说能让杜鹃林开花结果？” 王晓东突然提高声调，从怀里掏出省科技厅连夜出具的鉴定报告，纸张边缘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这份文件显示，所谓的‘悬浮光伏’仍处于实验室阶段，去年在内蒙试点时，支架压死了三百亩梭梭林！”
现场陷入死寂。次仁突然抢过报告，眯着眼逐字辨认，羊皮袄摩擦发出沙沙声响。王晓东趁机打开投影仪，屏幕上播放着邻省企业施工事故的暗访视频：倾倒的光伏板下压着枯萎的牧草，受伤的羊群在镜头前悲鸣。“我向大家保证，” 王晓东的声音在高原的晴空下格外清晰，“项目每挖一铲子土，都会有村民代表监督；每花一分钱，都会公示在村委会的黑板上！”
暴雨就是在这个承诺落地时倾盆而下。当泥石流裹挟着泥浆冲向施工营地时，王晓东正蹲在食堂和工人分食糌粑。他抓起安全帽冲出门的瞬间，听见李维民在身后大喊：“王省长，气象局发布红色预警！” 雨水瞬间灌满他的皮鞋，远处传来的山体崩塌声，像极了去年爆破危岩时的轰鸣。
抢险现场宛如人间炼狱。探照灯下，浑浊的泥浆中漂浮着断裂的脚手架，对讲机里不断传来 “还有三人失联” 的嘶吼。王晓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发现指缝间全是暗红 —— 那是被碎石划破的伤口渗出的血。“把挖掘机调到三号机位！” 他扯着嗓子对操作员比划，“用铲斗当救生平台！”
当最后一名工人被托举着送上救护车时，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刺破云层。王晓东瘫坐在沾满泥浆的挖掘机履带旁，看着自己变形的皮鞋和撕裂的西装，突然笑出声来。李维民递来干净的毛巾，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您这形象，要是被记者拍到......”“拍到正好，” 王晓东扯下湿透的衬衫，露出肩头狰狞的晒伤，“让老百姓看看，省长也不是铁打的。”
此刻，格桑村的晨雾正缓缓升起。次仁村长站在玛尼堆旁，望着远处劫后余生的工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女儿的录取通知书。山风掠过经幡，将王晓东临走前的话又送回耳畔：“再难的坎，我们一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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