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筛里的穿心草还带着日晒后的暖香，秦慕伊刚用麻绳捆好最后一束，就见丈夫洛风背着药篓从后门进来。他身上那件靛蓝布衫沾了些泥土，腰间药囊鼓鼓囊囊，显然是刚从城外采药回来。"阿羽呢？"洛风拂去鬓角的草屑，目光扫过医馆前堂——八仙桌上摊着晾晒的陈皮，墙角药柜的抽屉半开着，却没见儿子的身影。
"在西厢房整理新到的药材呢。"秦慕伊将穿心草挂在房梁的挂钩上，淡紫色花穗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你今日采的苦蘵呢？昨日说要教他认这味药。"
话音刚落，西厢房就传来木梯轻响。十八岁的洛羽抱着个陶罐出来，青布直裰的袖口沾着点点药汁，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爹，娘说您今日要讲苦蘵？"他将陶罐放在桌上，里面盛着刚捣好的药膏，"方才李伙计说肚子疼，我按您教的法子，用苍术和厚朴给他调了点膏子。"
洛风赞许地颔首，从药篓里取出一捆带着泥土的植物："来得正好。你们看这苦蘵，虽说名字带个'苦'字，却是治湿热的良药。"他将植株放在桌上，翠绿的茎叶间挂着些圆球形的小浆果，青中带黄，看着倒像些袖珍灯笼。
秦慕伊搬来三张竹凳，让伙计们也围过来。医馆的三个伙计都是街坊邻里，平日里跟着学些基础医理，此刻纷纷凑上前去。李伙计刚喝了药，脸色好了许多，搓着手笑道："洛先生快讲讲，这野草似的东西，能有啥大用处？"
洛风指尖划过苦蘵的茎叶："先看它的长相。茎是四棱形，这点和薄荷相似，但摸起来更粗壮，表面有细细的绒毛。叶子是卵形，边缘带着钝锯齿，你们仔细看叶背——"他翻过一片叶子，淡绿色的叶背上清晰可见细密的叶脉，"叶柄长约一寸，托叶退化，这是它最显着的特征。"
"最特别的是这果实。"秦慕伊拿起一颗青黄色的浆果，果皮薄薄的像层膜，轻轻一捏就裂开，露出里面细小的种子，"未成熟时是青绿色，熟了会变成橙红色，民间叫它'灯笼草'，就是因这层像灯笼似的果萼。"
洛羽凑近闻了闻，眉头微蹙："带着点土腥味，还有点涩。"
"味道确实寡淡，但药效可不一般。"洛风从药箱里取出本泛黄的医书，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本草纲目》里记载，苦蘵性寒，味苦，归肺、肝经，能清热利湿、凉血解毒。它的化学成分复杂，含有生物碱、黄酮类、甾醇类，还有维生素C和多种有机酸——这些成分组合起来，对付湿热黄疸、咽喉肿痛最是有效。"
李伙计听得认真，忍不住问："那它长在啥地方？往后我上山砍柴，也能留意着采些。"
"这就说到生长环境了。"洛风放下医书，指尖在桌面上画着，"苦蘵耐旱也耐阴，但最爱湿润的土壤。河边、田埂、墙角阴湿处最常见，尤其是夏末秋初，一场雨过后准能找到大片。它不挑土壤，沙质土、黏壤土都能长，但长在向阳处的植株，药效比背阴处的更足。"
正说着，医馆的门被推开，一个妇人抱着孩子慌张地跑进来，孩子约莫四五岁，小脸通红，嘴唇干裂，呼吸带着粗重的喘息。"洛先生！快救救我家娃！"妇人声音发颤，将孩子放在诊脉的榻上，"昨日还好好的，今早起来就发烧，说喉咙疼，连水都喝不下！"
洛风上前按住孩子的手腕，又翻看他的眼睑，眉头渐渐拧紧："是湿热郁于咽喉，引发的急喉痹。看看舌苔。"他用压舌板轻压孩子舌尖，只见舌质红绛，苔黄厚腻，"再晚些怕是要化脓。"
秦慕伊早已取来银针，洛风却摆手道："今日正好，让你们看看苦蘵的用法。"他从药篓里取了新鲜的苦蘵茎叶，又从药柜里抓出些晒干的果实，"去把这茎叶捣成汁，果实煎成汤，再加三钱冰糖。"
洛羽和伙计们忙开了，石臼里的苦蘵茎叶很快被捣出碧绿色的汁液，带着些微的苦涩气。秦慕伊将煎好的果实汤滤去药渣，兑入冰糖，待温度稍降，用小勺一点点喂给孩子。起初孩子还哭闹着不肯喝，可尝到汤汁里淡淡的甜意，竟渐渐安静下来，小口小口地吞咽着。
洛风又取来苦蘵汁，用棉签蘸着涂抹孩子的咽喉外部，边涂边解释："新鲜茎叶捣汁外用，能消肿止痛；干燥果实煎服，可清热利咽。它的生物碱能抑制病菌繁殖，黄酮类成分能增强免疫力，这内外夹击，比单用抗生素见效更快，还不伤脾胃。"
半个时辰后，孩子的呼吸渐渐平稳，脸颊的红晕褪去不少，竟在榻上睡着了。妇人看着孩子安稳的睡颜，抹着眼泪道谢："洛先生真是神了！先前在别的医馆开了汤药，娃根本喝不进去，没想到这野草似的东西这么管用！"
洛风笑着摆摆手："不是我神，是药材本身的功劳。苦蘵看似普通，却是大自然给咱老百姓的良药。"他转向洛羽和伙计们，"记住了，用药不在名贵，在于对症。就像这苦蘵，懂它的生长习性，识它的植株特征，知它的化学成分，用起来才能得心应手。"
洛羽点头应着，拿起那株苦蘵仔细端详，叶片上的绒毛、四棱形的茎干、灯笼似的果实，此刻在他眼里都有了特殊的意义。李伙计也凑过来，用指尖轻轻触摸果实的薄膜，笑道："往后再看到这'灯笼草'，可得好好收着了。"
夕阳透过医馆的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秦慕伊将剩下的苦蘵分类晾晒，洛风在灯下记录刚才的病例，洛羽则在一旁抄写苦蘵的药性歌诀。墙角的药柜散发着混合的药香，其中那抹独特的苦蘵气息，仿佛在诉说着平凡草木里藏着的智慧。
伙计们收拾着医馆，谈论着方才的病例，时不时望向窗外田埂的方向。或许从明日起，朱雀街的街坊们再看到墙角那些挂着"小灯笼"的野草，眼里会多几分敬畏——毕竟在济世医馆里，这株看似普通的苦蘵，刚上演了一场治病救人的好戏。而洛羽知道，关于这味药的学问，他要学的还有很多，就像这苦蘵的藤蔓，要在时光里慢慢生长，才能攀附上真正的医道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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