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二年,七月初,应天府行宫,夜。
白日的喧嚣与暑气渐渐散去,行宫深处,临水的一处敞轩内,烛火通明,凉风自水面习习吹来,稍稍驱散了夏夜的闷热。赵佶游山归来,略显疲乏,已早早安歇。轩内只剩赵桓与陈太初对坐,几案上摆着几样清淡的夜宵和时令瓜果,两名内侍远远垂手侍立。
沉默片刻,赵桓望着轩外波光粼粼的池水,眼神有些飘忽,忽然幽幽一叹,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元晦,今日经过符离… … 朕… … 不由想起宣和七年,也是这般时节,只是心境,却是天壤之别。”
陈太初执壶为他斟满一杯温热的清茶,静待其言。
赵桓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夜色,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年代:“那时… … 金兵压境,汴梁危如累卵。父皇… … 他决意南巡,实为… … 南逃。仓皇离京,仪仗不全,护卫零落,一路如同惊弓之鸟。到了符离,才勉强寻得几艘破旧的官船代步,惶惶如丧家之犬,哪里还有半分帝王威仪?待到泗州,人困马乏,才敢稍作停留,朕记得那时,连一口热汤饭都需看地方官的脸色… …”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那般狼狈,那般无助… … 朕此生难忘。有时午夜梦回,犹觉心惊。” 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心头,也是他为何对权力、对掌控力有着近乎偏执渴望的深层根源。他今日旧事重提,并非单纯感慨,更似一种心绪的宣泄,以及对眼前唯一可倾诉对象的试探。
陈太初默默听着,他能感受到赵桓话语中那份深藏的恐惧与创伤。他轻声道:“陛下,往事已矣。如今社稷转危为安,正需陛下励精图治,开创盛世,以慰天下臣民之望。”
赵桓收回目光,看向陈太初,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锐利与探究:“元晦,朕有一事,积压心头已久,今日不妨直言。康王(赵构)在余杭,与你的流求,往来似乎颇为密切。一位亲王,一位异姓王,过从甚密,难免惹人猜疑… … 朕,不得不胡思乱想啊。” 他紧紧盯着陈太初,试图从对方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异常。
这问题来得突然,且极其敏感。陈太初面色却无丝毫变化,他迎上赵桓的目光,坦然道:“陛下所虑,臣明白。康王殿下确与流求有商贸往来,此乃事实。臣亦不曾隐瞒,四海商社与两浙路素有生意合作,康王殿下坐镇杭州,过问一二,亦在情理之中。”
他略一停顿,语气转为沉稳而肯定:“然,臣可向陛下断言,康王殿下或有些许… … 不安于现状的念头,但若说其有觊觎大宝、起兵造反之心,臣以为,绝无可能。”
“哦?元晦何以如此肯定?”赵桓挑眉。
陈太初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洞察人心的了然:“臣与康王接触虽不算极深,然观其性情,可知其大概。康王聪慧,然其性不喜繁琐,尤畏兵戈之事,但求偏安一隅,逍遥度日。陛下试想,若其真有枭雄之志,何必蛰居江南,经营些钱粮俗务?他若有心,靖康年间便可有所作为,何须等到今日?”
他目光深邃,继续道:“至于外界传言,或有些许人欲借康王之名生事,此亦不足为奇。然臣须提醒陛下,藩王是否生异心,往往不在藩王本身,而在… … 中枢是否失德,天下是否离心。若陛下圣明,朝政清明,四海归心,纵有十个康王,亦不过一富家翁耳。若反之…”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已然明了:真正的威胁,并非远在杭州的赵构,而是汴梁朝堂本身可能出现的失误,会导致天下人寻找新的寄托。他最后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若真到了社稷倾颓、不得不借‘清君侧’之名平叛之时,康王殿下,或许才会成为某些人眼中‘不得已’的旗号。故此,陛下当前要务,在于固本培元,使江山稳固,则一切宵小,自然无从下手。”
这番话,既有对赵构的分析,更有对赵桓的警示与引导,可谓推心置腹。赵桓听罢,沉吟良久,紧绷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他不得不承认,陈太初的分析合情合理,切中要害。他心中的一块石头,似乎稍稍落地。
夜更深了,烛火摇曳。赵桓忽然抬起头,望向陈太初,眼中流露出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神色,声音也低沉了许多:“元晦兄… …” 他用了极亲近的称呼,“你我相识于微末,共历患难,可谓兄弟。难道… … 难道在你心中,那冷冰冰的‘立宪’二字,就真的比你我这份君臣相得、兄弟相交的情分,还要重要吗?”
这一问,可谓直击心灵,充满了情感上的拷问。若回答不慎,极易引发猜忌。
陈太初闻言,神色未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恳切。他直视赵桓双眼,语气真诚而沉重:“陛下,臣今日在此剖心直言,正是念及你我兄弟情分,念及陛下对臣的信重,念及这万里江山和亿万生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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