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樟木香，四张铺着红布的课桌在操场排成直线。秦风搓了搓冻僵的手指，从纸箱里摸出颗乒乓球，数字"3"的油墨蹭在掌心。青山县县委副书记赵小明踮脚偷瞄他手里的球，裤兜里青山县招商手册露出半截。
"秦书记，咱俩换换？"赵小明晃着"1"号球，压低声音，"我们县开发区刚引进德国数控机床，你给把把关？"
班主任用档案夹敲打签到簿："赵小明！再搞小动作取消调研资格！"他甩给秦风执法记录仪，"第三组调研临江市民企，车程两小时，现在检查设备。"
秦风把记录仪别在左肩防汛演练时的老位置，省统计局吴科长挨个查看电量："嚯，就你的满格？"
"长河镇应急条例，电子设备必须随时满电。"秦风按下录制键，红灯在薄雾里闪烁，"去年防汛时吃过亏，监测仪断电导致溃坝预警迟了十分钟。"
赵小明趁机把招商手册塞进他公文包："帮忙看看有没有合作机会，我们县农机厂缺精密配件……"
"先操心调研纪律吧。"秦风拍掉手册上的露水，"你上次塞给我的碧根果，后勤科差点当贿赂没收。"
车间铁门拉开热浪扑面，电子屏播放着"国家级专精特新企业"宣传片。副总擦着汗迎上来："欢迎党校领导指导！我们主打五轴联动数控机床，精度达到国际领先……"
秦风凑近看设备铭牌："出厂日期2011年6月，试运行超一年还没量产？"
"德国技术消化需要时间嘛！"副总掏出手帕擦脖子，"就像你们基层推进乡村振兴，也不能急功近利对不对？"
"长河镇光伏电站调试只用了三个月。"秦风走到车间角落，温度计显示35℃，温控系统电子屏却定格在25℃，"环评报告要求恒温25℃以下，这是应付检查还是日常状态？"
安全员冲过来挪货架："消防通道临时调整，马上恢复！"
赵小明扯秦风袖子："给开发区留点面子，上个月他们刚帮我们县批了土地指标……"
"面子比工人安全重要？"秦风拍下货架底部锈迹，"这至少堆放三个月了，上次消防演练是不是也'临时调整'？"
空调吹不散火药味，开发区主任敲着《税收增长表》："今年增幅40%，证明营商环境持续优化！"
秦风点开政务云："税务系统显示实增22%，差额是即征即退的补贴。"
"统计口径不同嘛！"主任拧开印着"先进个人"的保温杯，"要保护企业申报积极性，就像你们镇去年秸秆项目……"
"我们秸秆项目每吨补贴都有卫星遥感佐证。"秦风调出环监数据，"需要我分享数据采集流程吗？"
企业代表发言时，秦风突然举手："贵公司汇报材料说亩均产值1800万，但土地证显示实际用地是申报面积的三倍。"
会场死寂，服务员"不小心"打翻茶杯，热水泼在土地证复印件上。赵小明在桌下猛踢秦风，鞋尖在裤管留下灰印："见好就收吧！"
开发区环保局长救场："我们废水循环利用率达到95%！"
秦风手机连上投影仪，车间暗访视频里浑浊废水正排入雨水井："这是两小时前拍的，需要我标注排放口坐标吗？"
日光灯管嗡嗡作响，秦风往太阳穴抹风油精。屏幕左边是调研照片，右边是政务云数据，防汛时期自制的数据清洗软件正标红矛盾项。
赵小明抱着泡面进来："食堂关门了，给你捎了桶老坛酸菜。"
"谢了，帮我对下页码。"秦风甩过去报告草稿，"第三章引用了省委37号文，别让政策研究室挑出毛病。"
赵小明翻到政策建议部分瞪大眼："你要开发区引入区块链存证系统？这不得罪人吗！"
"总比出事背锅强。"秦风调出临江市土地出让合同，"你看这地块容积率，规划局批的是2.0，实际建到3.5……"
打印机突然卡纸，扯出的半页上写着："建议对亩均税收虚增部分追溯审计……"赵小明手一抖，泡面汤洒在键盘上："你不要命了？开发区刘主任是张部长老同学！"
"去年临江三化工厂爆炸，就因为前任'要命'没整改。"秦风抽出湿漉漉的键盘，"防汛时老河道决堤，也是'聪明人'太多。"
327储物柜的"慎独"刻痕在台灯下泛青，秦风装订报告时发现扉页多了手写编号：南江政研〔2012〕密字第047号。
赵小明鼾声如雷，梦里还在嘀咕："数控机床……青山县需要……"
秦风把U盘塞进公文包，忽然听见走廊脚步声。班主任拿着手电筒查房，光斑扫过他窗台晾着的调研证，水渍在"秦风"二字旁结成冰晶："还不睡？明天党课要交笔记。"
"在核对数据，防汛时通宵惯了。"秦风晃了晃风油精，"您要不来点？提神醒脑。"
传真机吐出省政策研究室的回执："内参第047号已呈报省委主要领导。"
赵小明啃着包子冲进来："开发区主任被叫去谈话了！你怎么敢写亩均税收造假……"
"我列了八个问题，他偏偏最关心这个。"秦风把回执折成纸飞机，"说明戳到痛处了。"
窗外飘起雪，纸飞机撞上"实事求是"的校训碑坠落。秦风捡起来展开，褶皱正好盖住"区块链存证"的建议，像道新鲜伤疤。
秘书探头提醒："张部长让你九点去他办公室。"
赵小明包子噎在喉咙："完了完了，肯定是问罪……"
"问数据而已。"秦风掸掉肩头雪粒，"去年防汛汇报，他连水文监测仪型号都要核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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