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峡区委办公大楼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某种粘稠的胶质，秦风推门走进办公室时，秘书李浩然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文件纸，迅速压下眼底一丝不该存在的复杂情绪，汇报道：“秦书记，刚送来的需要您签字的文件……还有，”他声音轻了一度，像是不敢打扰，“长河刘镇长打过电话，他说……有些新情况，想私下跟您汇报，挺着急的。”
“知道了，接进来。”秦风扯松领带，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他刚在区政府常务会议上挨了孙耀华区长一记软刀子——讨论他主抓的教育园区二期扩建资金审批时，这位向来沉稳干练的区长突然抛出一连串追问：省里最新的土地规划指导意见是否充分落实？周边配套的财政压力模型测算有无最新评估？反复强调“我们做工作，既要追求速度，更要经得起多角度的、尤其是……方方面面的审视啊”。那“方方面面”四个字，被他念得意味深长，目光有意无意扫过秦风的脸。
会议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其他常委眼神闪烁，孙凯书记只稳坐钓鱼台，慢悠悠喝茶，仿佛没听见这绵里藏针的话。
内线电话的提示音解救了李浩然的尴尬。秦风拿起听筒，刘强那粗粝的、带着浓重焦虑的嗓门立刻撞了进来：“书记！风向不对啊！”
“怎么回事？长河有事？”秦风蹙眉。
“不是长河！”刘强急得有点语无伦次，“是……是关于您！还有林主任！外头……开始传怪话了！我今天跑区里几个部门要个表，在走廊、在厕所门口，都有人嘀嘀咕咕，看见我就立马闭嘴了！还有那帮搞材料的，眼神都不对！”
“说！”秦风的声音沉了下去。窗外铅灰色的云层压着远处连绵的山峦线。
刘强憋着气，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息摩擦听筒的嘶嘶声：“还能说啥！说您……说您秦书记能有今天，全靠娶了省委林书记的千金！说以前还觉得您有本事，现在一看，得，后台在这儿呢！还说林家父女这是强强联合，早就铺好路了……更离谱的，说看见……看见林主任在省发改那边批的项目，跟云峡马上要上的几个重点工程时间点咬得多死啊，还说项目选址……咳咳！”
刘强狠狠咳了两声，把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书记，这帮人不光说，还在猜！猜您下一步该去哪儿镀金了！说得那个热乎劲儿，好像板上钉钉一样！还有猜林书记快……调去京里的……”他最后一句几乎是气音，“还有人说，那天那场大宴，搞那么大排场，不就是提前庆祝么？孙书记……嘿！”
电话那头传来刘强沉重的呼吸声，一种底层干部最朴素的愤懑几乎要烧穿电话线。
“我知道了。”秦风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仿佛一块被冰水浸透的石头，“管好长河的人，嘴巴都给我闭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天塌不下来。”
挂了电话，办公室只剩下空调送风口单调的低鸣。秦风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蚂蚁般大小、行色匆匆的人流。那些无形无声、却又无处不在的流言，此刻仿佛化作了这座城市上空铅灰色的云团，沉甸甸地压迫下来。靠女人？铺路？联姻？
每一个字眼都像针，扎在他引以为傲的脊梁骨上。
省城林妙雪下班后回到家里，林妙雪赤着脚坐在靠窗的地毯上，抱着膝盖。窗户开了一条细缝，傍晚的风带着凉意钻进来，拂动着她肩上略显凌乱的长发。她面前摊开着的平板电脑屏幕幽幽亮着，上面是几段被截取的聊天记录截图，来自一个私密的行业小群，不知道是谁匿名发了又“不小心”让她看见的：
[匿名A]：“啧啧，所以说啊，人生重要在选对另一半，林大小姐这一手真是稳准狠，自己嫁了基层潜力股，再轻轻推一把……她爸那个级别，一个眼神的事儿……”
[匿名B]：“云峡二期审批是不是卡她手里了？前阵子还听说秦风催得急，现在嘛……呵呵，人家现在是一家人了，怎么着都说得通。就是苦了咱们正经干活的。”
[匿名C]：“[表情包：吃瓜]消息保真吗？我说秦风最近怎么风头这么劲……”
[匿名D]：“那天孙老板（指孙凯）摆那么大盘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呗。攀上高枝，他这当伯乐的，能不风光风光？以后云峡要啥项目要不到？等着看吧。”
每一句都像淬毒的针尖，密密麻麻钉在心上，又冷又疼。她盯着那些字句，指尖冰凉，后背却出了一层薄汗，粘腻不堪。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恶心，像吃了死苍蝇。
浴室的门被推开，水汽氤氲出来。秦风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只围着一条浴巾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姿态，还有那没来得及锁屏的平板。他脚步一顿。
“你看到了？”他走过去，声音带着淋浴后的沙哑，但更多的是压抑的疲惫。目光扫过屏幕，那些刺目的字句让他眼神瞬间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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