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远镜的黄铜镜身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滑,我不得不腾出一只手在粗布褂子上蹭了蹭。镜片里的画面像被施了魔法,望乡岛的灯塔在晨雾中渐渐显形,塔顶的灯忽明忽灭,像只困倦的独眼。更远处,黑珍珠号的船帆正一点点胀起来,墨色的帆布上,那枚滴血的珍珠徽记被朝阳镀上了层诡异的金边,像块凝固的血痂。
他们在卸人。艾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冰碴子似的寒意。她的手指正死死掐着望远镜的皮质背带,指节泛白,背带的纹路深深嵌进肉里。我接过望远镜时,触到她指尖的温度,凉得像刚从海水里捞出来的鹅卵石——这姑娘总是这样,再紧张也不肯吭声,只把情绪藏在指尖的力道里。
镜片里的景象突然清晰得刺眼。那些穿着囚服的人,个个瘦得像晒干的芦苇,囚服的灰布条下露出嶙峋的骨头,在礁石上拖出蹒跚的影子。脚踝上的镣铐锈得发红,每蹭过一块礁石就落下些铁屑,像在地上撒碎血。雷肯别的士兵举着枪,枪托时不时往掉队者的背上砸,沉闷的响声隔着海面传过来,像在敲烂西瓜。
是反抗收税的村民。艾琳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带着咸涩的海风味,上周在渔村听老渔民说,雷肯别为了搜刮过冬的粮食,把不肯交粮的村子翻了个底朝天。她忽然抬手抹了把脸,我才发现她哭了,泪珠掉进衣领里,洇出个深色的圆点,那个瘸腿的老人,是石渔村的村长,我见过他给孩子修木船。
汤米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小脑袋挤在我和艾琳中间,星火被他勒在怀里,猫爪正不安分地挠着他的胳膊。他们要把人关进灯塔?少年的声音发颤,指尖指着灯塔底层的铁门——那扇门黑沉沉的,像头巨兽的嘴,门环是只蜷着的蛇,蛇眼镶嵌的绿玻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我放下望远镜,望着那座孤零零的灯塔。它像根被钉在岛上的巨针,塔身爬满了墨绿色的苔藓,像件破烂的蓑衣。父亲的航海图在怀里发烫,图上用红墨水标注的侧门位置,此刻应该藏在东边那簇巨大的海藻后面——那是他年轻时偷偷画的,说望乡岛的灯塔原本是渔民的避难所,后来才被雷肯别家族改成了私牢。
他们卸完人就会开船,我屈起手指敲了敲船板,木屑簌簌落在汤米的鞋上,黑珍珠号拔锚前动手。船板下传来星火的呼噜声,这小畜生不知何时钻到了舱底,大概是被汤米勒得喘不过气。
汤米忽然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层层打开后,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钥匙躺在他掌心。钥匙柄是蛇的形状,蛇嘴里衔着颗小球,被少年的体温焐得发亮。这是在藏金滩的山洞里捡的,他仰着小脸,鼻尖沾着的麦壳还没擦掉,当时觉得蛇眼睛好看就揣着了,会不会就是开那把锁的?
艾琳接过钥匙时,指腹刚碰到蛇眼,那层绿锈就簌簌剥落,露出底下银白的光泽。是银质的,她忽然笑了,眼角的伤疤在晨光里像道弯弯的月牙,这是雷肯别家族的备用钥匙,只有管家才能用。上次转移粮食时慌里慌张,居然把这宝贝掉了。她用袖口擦了擦钥匙,蛇鳞的纹路立刻清晰起来,每片鳞上都刻着个极小的。
墨菲把海鸥号往礁石缝里又塞了塞,海草像绿色的毯子盖住了船身,只露出桅杆顶端的一小截。他往我手里塞了把渔刀,刀柄缠着浸过桐油的麻绳,带着股松脂香:我在船上守着,听见三声海鸟叫,就是黑珍珠号要动了。老渔民的烟斗在口袋里硌出个圆鼓鼓的包,烟丝的辛辣味混着海风飘过来,竟让人莫名安心。
我把短铳递给艾琳时,她的指尖不经意划过我的手腕,像触到了烙铁似的缩了缩,随即又握紧枪身。枪管上的防滑纹被她磨得发亮——这是她昨晚趁着大家睡熟时,用砂纸一点点磨的,说这样打枪时不会滑手。守住侧门,别让士兵靠近。我叮嘱道,看见她靴筒里露出的草药包,那是今早特意给她脚踝换的新药,里面加了止痛的薄荷。
汤米抱着星火躲在礁石后面,小畜生的尾巴正不安分地扫着他的脖子,逗得他直吸气。我会看好星火的,少年把猫往怀里又按了按,它要是叫出声,我就用布捂住它的嘴!星火仿佛听懂了,用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响,像在应承。
我和艾琳猫着腰穿过海草丛,礁石上的牡蛎壳划破了裤腿,渗出血珠也顾不上擦。咸腥的海水顺着裤管往下淌,在脚踝处积成小小的水洼,每走一步都发出的轻响。侧门果然藏在那簇巨大的海藻后面,铜锁在阴暗中泛着冷光,蛇形锁芯的纹路和钥匙严丝合缝,像天生就该长在一起。
我屏住呼吸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一声轻响,像咬碎了颗贝壳。门轴发出的呻吟,像老人咳嗽时漏风的牙床。我们闪身进去的瞬间,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煤油气息,钻进鼻子时竟有些发酸——这味道和父亲书房里那盏老油灯的气味一模一样,他总说,煤油灯的烟能记下人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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