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柏林港的晨雾像一匹被海水浸透的灰绸,在“信天翁号”的桅杆间缓缓流动。我站在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双纹章——左侧是爱尔兰王室的金竖琴,琴弦的刻痕里还嵌着都柏林城堡的尘埃;右侧是印加帝国的太阳轮,青铜的光芒在雾中泛着暗金,像沉睡在安第斯山脉的火种。船下的海水拍打着橡木船板,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无数爱尔兰先民在低声诉说。
码头上的欢呼声穿透雾层,带着潮湿的暖意漫过来。孩童们举着用桦木片画的肖像,炭笔勾勒的轮廓歪歪扭扭,却把我腰间的佩剑画得格外锋利——那是三年前在库斯科,印加公主亲自为我锻造的“太阳之怒”,剑刃淬过的金汁来自马丘比丘的神庙,在阳光下会浮现出古印加的星图。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突然挣脱母亲的手,举着束石楠花朝船边跑来,花瓣上的露珠在晨光里闪着,像撒了把碎钻。
“塔顿大人,维多利亚女王的使者已在主舱等候一刻钟了。”卡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烟斗里泥炭的焦香。老水手的羊皮外套上还沾着冰岛火山的灰烬,那是我们完成方舟任务时留下的印记——当时我们在冰海裂缝里引爆了地脉能量,阻止了全球冰川的连锁崩塌,也让“信天翁号”的船帆永远染上了硫磺的淡金色。他将一卷烫金的羊皮纸递过来,火漆印上的狮鹫纹章在雾中若隐若现,“说是要以‘大英帝国最高荣誉勋章’相授,威斯敏斯特教堂的神父都备好了祷词。”
我展开羊皮纸,女王的花体字在晨光里泛着冷意。“……鉴于塔顿·芊倕在方舟任务中展现的非凡勇气与智慧,特授予其嘉德勋章,钦此。”纸页边缘的水印是伦敦塔的轮廓,像一张无形的网。三年前在亚马逊雨林,印加老祭司曾用骨刀在我掌心刻下太阳图腾,那时他说:“荣誉是蜜糖,也是陷阱,唯有土地的重量不会说谎。”此刻掌心的疤痕突然发烫,像有团火在燃烧。
“让他再等三刻钟。”我将羊皮纸折成船形,随手丢进海里。纸船在浪尖打了个旋,被一只突然跃出水面的海豹顶翻,银灰色的皮毛上沾着纸浆的碎屑,像给女王的恩赐镀了层嘲讽的银。我转身走向船舱,披风的下摆扫过甲板上的缆绳,露出内衬里绣着的印加图腾——美洲豹与雄鹰缠绕着太阳,那是公主亲手绣的嫁妆,金线在雾中闪着,像条苏醒的蛇。
贫民窟的石板路被昨夜的雨水泡得发胀,我的马靴踩上去,溅起的泥点里混着煤渣与马铃薯皮。两旁的木屋像醉汉般歪斜着,屋顶的茅草里钻出几株野燕麦,穗子在风里摇摇晃晃,像无数双饥饿的手。一个穿破毛衣的男孩正用树枝在墙上画竖琴,石炭的痕迹被雨水晕开,琴身像在流泪。看到我经过,他突然挺直脊背,用盖尔语喊了句:“éirinn go Brách(爱尔兰永存)!”声音虽细,却像把小匕首刺破了晨雾。
奥康奈尔的铁匠铺藏在巷子尽头,锻铁炉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把“铁砧与自由”的木牌照得发亮。壮汉正抡着锤子砸向烧红的铁块,火星溅在他虬结的肌肉上,烫出一个个小血点,他却浑然不觉。铁砧旁堆着的镰刀很特别,每把刀柄都刻着微型竖琴,刃口闪着寒光——上个月北爱尔兰的佃农就是用这些镰刀,割破了收税官的马缰。
“少爷的剑还是那么锋利。”奥康奈尔用浸了冷水的抹布擦了擦脸,水珠顺着他胡茬的沟壑往下淌,“昨天女王的税吏又来拆房了,说是要建什么‘工业原料仓库’,把贝尔法斯特的织布工都赶到了利物浦的血汗工厂。”他突然从铁砧下抽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块巴掌大的泥炭,上面用指甲刻着密密麻麻的地名,“安特里姆郡的老乡们挖土豆时,挖出了这个。”
泥炭上的刻痕是古爱尔兰的欧甘文字,我用指尖抚过那些楔形符号,突然摸到一个熟悉的印记——那是王室印章上的三叶草,叶柄处刻着“1171”,正是亨利二世入侵爱尔兰的年份。“他们在泥炭层下发现了十二具骸骨,都是被钝器击碎了头骨。”奥康奈尔的声音压得很低,锻铁炉的轰鸣刚好掩盖了我们的对话,“碳十四检测说,是六百年前的反抗者。”
我将泥炭揣进怀,那里还藏着印加公主送的太阳石。石头在体温下渐渐发烫,表面浮现出淡淡的纹路,与泥炭上的刻痕竟有几分相似。三年前在库斯科的太阳神庙,公主将这块石头按在我掌心时,曾低声说:“印加的太阳与爱尔兰的竖琴,都在等待真正的主人。”当时她的银冠上插着根白鹭羽毛,那是印加王室赠予女婿的信物,此刻正别在我披风的纽扣上,在雾中微微颤动。
回到“信天翁号”时,使者的马已在码头焦躁地刨着蹄子。那是匹纯种的阿拉伯马,马鞍的银饰上刻着“V.R.”(维多利亚女王)的缩写,缰绳上的铜铃每响一声,码头上的爱尔兰人就往地上啐一口唾沫。使者穿着猩红色的礼服,金丝绶带斜挎在胸前,看到我走来,他傲慢地抬了抬下巴,仿佛我身上的海腥味玷污了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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