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偏堂,果然没有岑德彰,不但如此,其余上官也一个不在,里头全是自己一干下头人。
赶来的众差官吏员一下子就放心了心,等再往屋子一看,却见好几张方桌拼成了一条长桌,桌旁是一口极大极深的锅,锅里全是白粥,桌上则是摆满了吃食。
许多个大盘子,盘中摆的全是白切鹅,鹅皮莹白,肉朝下,虽然只露皮,不露肉,光看那漂亮样子,也已经引得不少人蠢蠢欲动。
其余一应荤肉各有做法,排在桌上不提,又有一溜子酸坛菜,还没靠得多近呢,已经闻到那腌坛味道,又酸、又香,叫人口水直流。
带东西回来的那杂役还在报菜名,此时正报到那白切五花肉。
他指着已经切成大片的肉,道:“宋厨家说了,这五花肉与鹅同煮,吃进去了鹅肉香,虽是猪,滋味其实更好。”
时下羊贵猪贱,此刻桌上虽然没有羊,但鹅肉也是更能上得了台面的,方才也已经尝了,这所谓的“白切鹅”,味道实在是好,故而众人听了这话,少有理会的,仍旧各自忙着夹鹅肉。
只有几人嘀嘀咕咕道:“猪肉有什么好吃的,这里这么多好肉!”
“猪肉,还是白水煮的,滋味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但卢文鸣吃宋菜这许久,自然知道这一位小娘子口中从来没有废话,正要上前,就见得盘子里忽然冒出两双筷子,正欻欻朝着五花肉伸去,抬头一看,果然自己人。
——那两个学生嘴里吃着肉呢,看到卢文鸣来了,忙挥手招呼他,又给递碗筷。
后者飞快夹了两片白切五花肉。
新鲜的肉,白水煮,吃起来是脆口的,肉香十足,因与健鹅同煮,那鹅也慷慨大方地给它借了味,果然吸足了鹅汤的精华,叫那五花肉从里到外,都浸润了一层鹅肉鲜香,远比单独煮的白切猪肉更醇美,格外香、格外甜。
规规矩矩的五层五花肉,三七开的肥瘦比例,吃进嘴里,毫无肥腻感,嚼的时候油脂感也很少,因是冷食,不沾酱都觉得清爽,沾了那咸酸鲜辣蘸料一试,吃得卢文鸣连话都不想说,只想赶紧一片接一片往自己嘴里塞。
粥水是半温的,桌上一应菜色也几乎都不是热食,毫无油腻感,叫人光是看,都觉得好似天也没那么热了,自己胃口也有了。
屋子里说话的声音极少,难得有也是极小的,但嚼菜的声音却挺大,一时是“呱呱呱”的——这是嚼酸莴笋,一时是“嘎嘎嘎”的——这是吃酸姜,一时又是“咯咯咯”——这是酸刀豆。
几乎道道嚼声都极脆。
许许多多脆嚼声从桌边个个地方汇聚在一起,让人很难忍住不去加入。
卢文鸣不禁站起身去夹了好些酸姜同酸莴笋,正要吃,忽的见到碗里几粒蒜一样的东西,不免奇道:“这蒜也能酸腌的吗?”
说着,他拿筷子搛起来那“蒜”,看了一眼。
很快,对面就有个三十出头的差官叫道:“呀,是藠头!”
又道:“这东西,我自离了乡,多年没有吃到了!我黔南人,好似是我们那才有的!”
但这话刚说完,卢文鸣身旁的一名学生就急道:“我们赣州也有!我打小爱吃这个!”
两人这就隔空交流起小时候家里用这藠头做什么,怎么怎么好吃,又如何如何下饭来。
这个说酸坛最好吃,但拿茱萸白醋来生炒也极好吃,当地对这菜另有一个说法,唤作“饭遭殃”。
那个说也可以拿白醋来腌,就是最后要下饴糖,多少有点贵,还能拿来炒肉,也是一道美味。
二人一边交流,手中、口中不停,不断去夹那酸藠头,引得边上人人跟风也去抢着夹。
卢文鸣这才认真看了一眼那所谓“藠头”,长得果然有点像蒜,但比蒜又稍稍小一点,因为腌得足够久,“藠身”已经变成几乎半透明,水润润的,表皮那一层剔透极了,光泽感十足,光看都知道它肯定很多汁。
等送进嘴里,才嚼了几下,就被那汁水给迸了满嘴。
好脆的口感,咬下去,声音像冰碎一样,吃着更是脆嫩极了。
那味道也很神奇,是他从来没有吃过的。
这酸坛藠头几乎是直接的纯酸,但酸过之后,就是一股很独特的清冽冲感,紧接着是非常轻微的回甜,有一点像蒜,但没有蒜的臭,有一点像胡葱,但又比胡葱更脆口更清新。
等咽进去之后,从口腔到鼻腔,乃至喉咙,简直跟被洗过一样清爽。
卢文鸣连吃了许多肉,得了这几颗藠头,嘴里早已干干净净,一点都不记得先前肉味了,只觉嘴里又酸又爽,连忙埋首喝了好几大口粥。
酸藠头如此,其余酸坛菜自然也各有各的吃头。
满屋子人又吃肉,又吃菜,菜声大过肉声,而那酸坛菜全然不比肉逊色半点,引得人人都去抢,不一会,到处都是脆脆的咬断声。
等卢文鸣忙着到处吃了一遍回来,只觉得仍是那白切五花肉最合自己胃口,伸了手正要再去夹,那筷子已经探出去了,忽然在空中顿住,愣道:“白切猪肉呢?怎的一下子吃没了?刚刚不是还有大半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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