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女立于院中，仿佛一尊雕塑，唯有微微颤抖的指尖露出了她内心的挣扎。
此刻，那些在机关城内日夜操劳、钻研机关、怀揣着“兼爱非攻”理想的普通弟子面容，一一在她眼前闪过。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挣扎与痛苦并未完全散去，只是多了一丝决然。
她看向陈雍，“陈雍先生，你的意思，我或许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在墨家内部，成为那个‘保留火种’的人？
在关键时刻，引导墨家放弃抵抗，甚至背离巨子和诸位统领的意志？”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苦涩。
这几乎等同于背叛，背叛她所敬重的巨子，背叛与她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同伴，背叛墨家传承数百年的信念。
陈雍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平静的看着她。
雪女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可是，你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介统领，如何能动摇巨子的决心？
如何能化解大铁锤他们心中刻骨的仇恨？墨家，不仅仅是一个组织，它更是这些无国无家之人的寄托，是流淌在血液里的信念。
你所说的‘生存之道’，或许理智，但对如今的墨家而言，太过残酷，也太过艰难。
或许，在你们看来，墨家的抵抗是螳臂当车，是抱着仇恨玉石俱焚。
但对我们而言，那是尊严，是信念，是哪怕明知必败，也要向这暴虐的世道发出的最后呐喊！我们可以战死，但不能跪着生。”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说道：“陈雍先生，你的‘好意’，雪女心领。
但我无法做出你所期望的选择。
我的路，早已和墨家，和诸位同伴绑在了一起，无论是生路，还是……绝路。”
说完，她对着陈雍郑重一礼，不再看院中神色各异的流沙众人，转身，决绝的向着院外走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焰灵姬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惋惜还是敬佩。
卫庄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对于这种坚持“愚蠢”信念的人，他向来缺乏耐心，但也乐见其成。
这样的墨家，毁灭起来，才更有意思。
陈雍轻轻一叹，这已经是雪女第二次拒绝了，不过，她既然不惧危险，来到这里见自己，说明她还是信任自己的。
就在雪女走到院门时，陈雍再度开口，“我可以不对墨家的几位统领出手，对于那些普通弟子，只要不是坚决抵抗的，我也会让他们手下留情的。”
听闻此言，雪女脚步一滞，但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不过，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
一方面，若是阴阳家插手，那墨家就更加危险了，另一面，只要是陈雍不插手，那她与他的关系，还有缓和的余地……
……
雪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之后，赤练扭着腰肢，娇笑一声，打破了沉寂：“啧啧，真是块捂不热的寒冰呢。陈雍护法，看来你的魅力，也有失效的时候哦？”
陈雍只是淡然一笑，仿佛清风拂过山岗，不萦于怀。
他重新坐回石凳，为自己续上一杯清茶，语气平和：“人各有志，强求不得。雪女有她的坚持，我尊重她的选择。倒是卫庄兄……
你们不在机关城外守着猎物，突然来我这偏僻院落，总不会只是为了来看我如何‘碰壁’吧？所为何事？”
卫庄走到陈雍对面坐下，鲨齿剑随意地靠在石桌旁，“此地清净，暂作落脚之处。另外，罗网那些废物，行事碍手碍脚，险些坏了我的事。”
他简单地将之前与罗网协同拦截盖聂，却因配合不畅导致盖聂逃脱的事情提了一句，语气中充满了对罗网的不屑与恼怒。
陈雍安静的听着，脸上看不出丝毫意外。
他也知道，就算卫庄真的遇到了盖聂，那他也不会对他痛下杀手的，至于罗网的人，反正都是赵高的犬牙，死了就死了。
“罗网行事，自有其章法，亦有赵高掌控。有些摩擦，在所难免，只要不影响陛下的大局，些许枝节，无足轻重。”
“看来，嬴政的大局，不是一般的大啊？”卫庄语带双关的讽刺道。
陈雍微微一笑，并未多言，举杯示意，转移了话题：“若卫庄兄不嫌简陋，自然欢迎。这蓟城风雨欲来，能有流沙诸位在此‘落脚’，或许会更热闹一些。”
“算了吧，我们会另寻住处，我们走。”
话音落下，卫庄便起身要走，流沙众人随之离去。
“卫庄兄，还望你能给个面子，墨家这些叛逆之中，有两个人，你不能动，其一便是方才的雪女，其二，便是医家的端木蓉……”
“知道了……”
……
雪女离开后，在蓟城错综复杂的小巷中穿梭绕行，确认卫庄等人没有跟踪后，才悄然潜入一间早已废弃的染坊。
这里是她与分散行动的墨家弟子约定的备用联络点之一。
昏暗的库房内，仅存的几名墨家弟子看到她安全返回，都松了口气。
但他们随即注意到雪女眉宇间的沉重。
“雪女统领，您没事吧？可探清情报了？”一名弟子急切的问道。
雪女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她来到桌前坐下，脑中回想着方才的话语，一时间，有些走神。
这些念头纷乱杂陈，让她心绪难平。
几名弟子见状，也不敢出声打扰。
片刻之后，她轻轻一叹，“立刻通过备用渠道，向机关城传讯。
其一，蓟城已有流沙现身，目标不明，提醒各方小心。
其二，阴阳家方面，并不是为墨家而来，暂时……不会参与对围杀。
其三，转告巨子和班大师，帝国对墨家的机关术……极为看重。”
她没有提及陈雍那套“生存之道”的具体言论，那太过动摇军心，也太过残酷。
“是，统领大人。”
看着弟子领命而去，利用隐秘的机关雀将信息传出，雪女的心却并未轻松。
她也明白，这些信息传回机关城，或许能带来片刻的研判，但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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