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接口道:“晁大人喜好固然重要,但我听说,江宁府学的李教授那里,似乎有门路能弄到一些…‘精要提纲’?”他压低了声音,但“精要提纲”四个字,陈砚秋听得清清楚楚,这分明是“题引”黑市的另一种说法!
那王姓士子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李教授?他那点门路,早就过时了。如今真正的‘好东西’,都在‘翰墨雅集’背后那位苏掌柜手里。不过,价格可不菲,而且,非熟客引荐,根本接触不到。”
“翰墨雅集?”陈砚秋心中一动,这正是崔月隐转告的、墨娘子在江宁的联络点。
“价格再高,只要能中式,又算得了什么?”胖士子叹道,“像东林书院那些穷酸,倒是清高,不肯钻营,结果如何?年年秋闱,有几个能上榜的?沈文渊那老家伙,自己考不中,教出来的学生也多半是陪榜的命!”
提到“东林书院”和“沈文渊”,这几名士子的语气都带上了几分不屑与嘲讽。
“听说他们最近又在鼓捣什么‘万言书’,要上书朝廷,痛陈花石纲之弊、科举之腐?真是不知死活!”王姓士子冷笑道,“朱防御使(指朱勔)如今圣眷正隆,他们这是以卵击石。”
“可不是嘛,我爹说了,离那些人远点,免得惹祸上身…”
听着这些议论,陈砚秋慢慢品着茶,心中却是一片冰凉。这江宁士林,看似风流文采,实则早已被功利和势利浸透。这些官宦富商子弟,关心的并非学问本身,而是如何利用资源和关系,更快地挤过科举那座独木桥。而对像东林书院那样可能秉持不同理念的群体,则报以排斥和轻蔑。
这与汴京何其相似!只不过,汴京的争斗更多在台面之下,隐秘而残酷;而江宁的势利,则更直接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成为一种被许多人默认甚至追求的“常态”。
他又坐了片刻,正准备离开,忽听得楼下街道上一阵骚动。凭窗望去,只见一队兵丁押送着几辆沉重的骡车缓缓而行,车上覆盖着厚厚的草席,但仍有棱角露出,显然是巨大的石块。周围百姓纷纷避让,指指点点,脸上多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是‘神运石’的料石…”茶博士上前添水,见状低声嘟囔了一句,“这都第几批了?为了运这些石头,城外好几个村子都被强征了民夫,耽误农时不说,累病累死的都有…”
陈砚秋问道:“这等劳民伤财之事,本地官员就无人劝阻吗?”
茶博士吓了一跳,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压低声音道:“客官是外地人吧?可不敢乱说。朱防御使的差事,谁敢拦?府尊大人见了朱家的人都要客气三分。听说…听说有些不开眼的读书人上书说过,结果不是被革了功名,就是被抓进大牢了…”他说着,连连摆手,不敢再多言。
陈砚秋默然。连市井小民都深知其中利害,噤若寒蝉。
离开茶楼,陈砚秋又去了几家较大的书铺,包括那间“翰墨雅集”。这家书铺门面宽敞,装修雅致,书籍种类繁多,不乏一些珍本孤本。掌柜的是一位五十多岁、面容清癯、眼神精明的老者,自称姓苏。陈砚秋并未立刻表露身份,只是以普通读书人的身份浏览书籍,与苏掌柜闲聊了几句江宁的风土人情和书籍行情。苏掌柜应对得体,言谈间滴水不漏,但陈砚秋能感觉到,此人绝非普通书商那么简单。
在翻阅一些时文集子时,陈砚秋注意到,不少文章的内容,尤其是策论部分,都对“花石纲”乃至朝廷近年的某些政策歌功颂德,文辞华丽,却空洞无物,显然是迎合之作。而一些真正议论时弊、文风犀利的文集,则被放置在不起眼的角落,落满灰尘。
傍晚时分,陈砚秋回到清溪馆。柳氏已指挥仆役将住处收拾妥当,见他回来,迎上来道:“官人,方才提举学事司衙门派人送来帖子,说明日晁大人将在衙署设便宴,为官人接风。”
陈砚秋接过制作精美的帖子,点了点头。该来的总会来。这位顶头上司、江南东路主管学政的晁大人,不知又是何等人物。
次日,陈砚秋准时前往位于城西的提举学事司衙门。衙署不算宏大,但颇为清幽。晁大人名晁文远,是一位年约五旬、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的官员,见到陈砚秋,显得十分热情,拉着他的手寒暄不已。
接风宴设在衙署后园的水榭中,作陪的还有几位学官司的属官以及江宁府学的教授。席面精致,酒是上好的江南黄酒,气氛看似融洽。
几杯酒下肚,晁文远的话多了起来,先是大大赞扬了一番陈砚秋在汴京的“清名”与“才干”,表示他能来江南相助,实在是本地学子的福气。随后,话题便转到了江南的学政上。
“砚秋老弟啊,江南文风鼎盛,人才辈出,这是好事,但也难免有些…呃,纷杂之音。”晁文远捋着胡须,看似推心置腹地说道,“有些士子,年轻气盛,不识时务,读了几本圣贤书,便以为可以指点江山,妄议朝政。尤其是对朝廷的一些大政方针,如‘花石纲’之类,多有非议。老弟此番巡查,当以引导、安抚为主,切莫被那些狂生之言所惑,激化矛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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