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微微欠身，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后厨，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但行走间没有丝毫犹豫和摸索，对店内的布局熟悉得如同掌上观纹。
“他好像……一点都没变。”
蔷薇看着周平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小声嘀咕了一句，语气有些复杂。
“眼睛还是那样。”
月鬼的声音没什么情绪。
檀香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这孩子，真不容易。”
星痕忍不住小声地向旁边的蔷薇问道：
“蔷薇姐，你们认识他？他眼睛……”
“嗯，一年前……”
蔷薇简单地把当初在这里吃饭、误会周平是童工、以及后来知道他是老板外甥眼睛受伤的事说了一遍。
王面没有参与他们的低声交谈。他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所经历的世界，充斥着血腥、诡秘与杀戮，刀锋所指，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恐怖。
而周平的世界，只有这一方小店，锅碗瓢盆，以及永恒的黑暗。
两个世界仿佛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然而，当周平端着第一盘热气腾腾的麻婆豆腐从后厨走出来时，那浓郁的、带着锅气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瞬间将王面从那些冰冷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菜，一道道地上来了。
色泽油亮诱人的红烧肉，麻辣鲜香的麻婆豆腐，翠绿欲滴的清炒时蔬，奶白色的三鲜汤……最后压轴的，是那盘摆在桌子中央的糖醋鱼。
金黄色的鱼身炸得酥脆蓬松，浇淋着浓稠透亮、色泽诱人的琥珀色糖醋汁，几缕翠绿的葱丝点缀其上，酸甜的气息霸道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瞬间勾起了最原始的食欲。
这盘鱼，比王面记忆中的样子更完美了几分。
“请慢用。”
周平放下鱼盘说道。
他的额角有细微的汗珠渗出，连续端送几道热菜，即使在熟悉的店里，也并非全不费力。
“辛苦了。”
王面开口道。
周平微微颔首，动作突然顿住，他微微侧头，耳朵似乎捕捉到了纸币摩擦的细微声响。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他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按住了王面递钱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带着一点常年接触水油的微糙感。
“谢谢。”
周平的声音依旧温和，却比刚才少了几分服务性的客套，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
他微微抬了抬脸，“看”向王面所在的方向。
周平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以一种温和却坚定的语气说道：
“几位，饭菜钱已经足够了，多余的我不能收。”
王面本来打算故技重施地在托盘夹层里塞些钱，但这次，被周平察觉到了。
王面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周平的意思。他笑了笑说道：
“这些是小费。”
“没有客人会给一个饭馆服务员几百的小费。”
周平的声音坚定，他再次按住了王面递钱的手，那双被黑布遮盖的眼睛像是能洞察人心。
“你是……一年前的那位客人吧？”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确定的语气，
“王免。”
王面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没想到，周平竟然认出了他，仅凭声音？还是……某种更奇特的直觉？
“是我。”
王面微笑着承认
周平的嘴角，再次向上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这一次，那笑容里多了一点真实的东西，像是确认了某个猜测后的释然，又像是一种……微妙的了然。
“你的名字，我记得。”
周平的声音很轻，仿佛在回忆，
“所难免的‘免’。”
“你的眼睛……”
王面看着周平，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周平脸上的笑容似乎淡了些，但并没有消失，他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还是老样子，不太能见光。习惯了。”
他顿了顿，像是补充，又像是自语，
“不过，在这里很好。”
周平的手指在王面手腕上停留了片刻，那带着微糙的触感和温和却坚决的力道，清晰地传递着他的拒绝。
他收回手，便转身走向后厨，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相认与推拒只是寻常。
王面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银灰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
周平的平静，以及那份对自身状况近乎淡漠的接受，让他想起了守夜人中许多老兵的眼神——看透生死，却依然选择站立。
只是周平的世界里，没有硝烟，只有永恒的暗色与油盐酱醋。
他默默将几张红色纸币收回口袋，目光扫过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最终落在中央那盘晶莹剔透的糖醋鱼上。
“大家吃饭吧。”
他拿起筷子招呼道。
“啧，这小子……”
月鬼夹起一块红亮诱人的红烧肉塞进嘴里，含糊地嘟囔，
“还挺硬气。”
蔷薇白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糖醋鱼，酥脆的外壳在筷子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浓郁的酸甜香气瞬间俘获了她的味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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