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户人家里，几口人正围着一张破桌子，喝着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使劲吸了吸鼻子，仰着蜡黄的小脸，眼巴巴地看着他爹。
“爹……我闻到肉的香味了……好香啊……”
那汉子端着碗的手一僵，眼眶瞬间就红了，心里头跟刀割似的难受。
“快喝粥！哪来的肉香！你闻错了！”
“我没闻错！就是肉香！爹，我想吃肉……”孩子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这样的一幕，在东郡城的无数个角落里，同时上演着。
恐慌和饥饿，是最好的催化剂。
而韩云在广平郡“永不加赋”、“开办义学”的种种善举，早就通过那些逃难过来的人，在东郡的民间传开了。
在百姓们朴素的认知里，能让大家吃饱饭，不收税的就是好官，就是“菩萨”！
之前，他们还觉得这“韩菩萨”离自己很远。
可现在，“韩菩萨”不仅来了，还在城外摆下了流水席，请大家吃肉！
而自家的郡守大人呢？
却把他们关在城里喝稀粥！
这对比，也太他娘的强烈了！
“凭什么啊！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就是！那韩爷都说了，酒肉管够，听戏不要钱！”
“我早就听说了，韩爷在广平郡，废了所有的苛捐杂税，老百姓都把他当活菩萨供着呢！”
“咱们的孙大人倒好，把咱们关在城里当猪养，连口干的都不给！”
积压在心底的怨气，在肉香和歌声的刺激下，如同火山一般，轰然爆发！
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冲出了家门，紧接着，越来越多面带饥色，眼冒怒火的百姓，从各个街巷里涌了出来，汇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朝着郡守府的方向冲去！
“开城门！！”
“我们要出去吃肉！”
“孙传庭！你还我家的米！”
“开城门！开城门！！”
声浪滔天，整个东郡城，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城楼之上，孙传庭听着城内传来的，那如同海啸般的呐喊声，一张脸瞬间变得煞白，毫无血色！
他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完了！
民心……乱了！
“大……大人……”
副将吓得魂不附体，结结巴巴地问道：“现……现在怎么办啊？”
怎么办？
孙传庭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他几步冲到城墙边，对着底下已经乱成一团的兵士和百姓，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
“都给本官安静！！”
“尔等愚夫愚民！难道看不出来吗？这是那韩云的毒计！他就是想骗你们出城，好趁机夺我城池！”
“你们现在出去，不是去吃肉，是去送死！都给本官清醒一点！！”
孙传庭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声音都已经嘶哑。
然而，底下的人群中，却传来一个更加响亮的质问！
“孙大人！你说那是计谋，那城外飘来的肉香，是不是假的？”
“你说我们是愚民，那韩菩萨在广平郡免除万税，让百姓安居乐业，这也是假的吗？”
“我们不想死！但我们更不想被活活饿死！！”
“开城门！！”
“开城门！！”
百姓们的怒吼声，一浪高过一浪，彻底将孙传庭的声音淹没！
看着底下那一张张因为饥饿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孙传庭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道理，已经讲不通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只剩下冰冷刺骨的杀意！
“传我将令！”
“凡冲击城门者，聚众闹事者……”
“格！杀！勿！论！！”
孙传庭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这道命令。
他知道，此令一下，他孙传庭在东郡百姓心中的名望，将彻底毁于一旦！
可他，别无选择！
很快，城内便响起了兵器出鞘的声音，和百姓们惊恐的尖叫与哭喊。
一场由孙传庭亲手点燃的镇压，在东郡城内，血腥上演。
城内的血腥镇压，对韩云来说，不过是孙传庭那老小子在自掘坟墓。
他该吃吃，该喝喝，搂着新请来的戏班子头牌，听着小曲儿，那日子过得，比在广平郡守府里还要滋润百倍。
而与城外这片欢乐海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东郡城楼上那死一般的沉寂。
夜幕。
城外的“娱乐城”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歌舞升平，喧闹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城楼上，却只点着几支昏暗的火把，寒风呼啸，吹得旗帜“呜呜”作响，像是在为这座即将走向末路的城池奏响哀乐。
一队队的东郡守军，穿着厚重的甲胄，手持长枪，面无表情地来回巡逻。
只是，他们那挺得笔直的腰杆，早已不复往日的雄壮，那锐利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涣散。
所有人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子有气无力。
没办法，饿啊！
自从孙传庭下令全城粮草管制之后，他们这些守城的兵士，待遇也是一落千丈。
以前还能吃上干饭馒头，偶尔有点肉沫星子。
现在倒好，一天三顿，顿顿都是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那玩意儿喝下去，撒泡尿就没了，肚子里跟没底的窟窿似的，整天咕噜咕噜地叫唤。
白天还好，还能靠着意志力硬撑。
可一到了晚上，当城外那霸道得不讲道理的烤肉香味，乘着风，肆无忌惮地飘上城楼时，那简直就是一种惨无人道的酷刑！
“咕咚。”
一个年轻的士兵，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城外那灯火辉煌之处，鼻子使劲地嗅着，脸上满是渴望。
那香味……太他娘的要命了！
烤全羊的焦香，混着烤乳猪的油香，还有那不知名香料被炭火一逼，散发出的勾魂夺魄的气味……
每一丝，都像是一只无形的小手，挠着他的心，抓着他的胃，让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
“娘的，别闻了！”
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老兵，有气无力地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声音沙哑地骂道：“再闻下去，魂都让人家勾走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自己的喉结，也在那里不停地上下滚动，眼神更是飘忽不定，根本不敢往城外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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