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上,石桌的光华如退潮般敛去,最后一丝涟漪归于平静,仿佛那映照千里之外的血色战场从未存在过。
然而,那弥漫着硝烟与铁锈般的血腥气,一片石战场的哀嚎,却已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沉重得令人窒息。
通正道士瘫坐在地,粗布道袍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瘦削的脊背。他双手撑地,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如同离水之鱼。他的眼神空洞,失去了往日参悟“青木长生诀”时的专注与痴迷,只剩下被历史洪流冲刷后的茫然与惊骇。山海关的洞开,八旗铁骑那沉默而恐怖的军容,顺治皇帝那稚嫩却威严的身影,以及李自成在龙威冲击下轰然坠马的瞬间……这一幕幕太过震撼,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感受着那源自灵魂的战栗。
八大山人(朱由检)依旧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历经风雨侵蚀的石像。他没有再看那空无一物的石桌,仿佛那光洁的表面会灼伤他的眼睛。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清玄观残破的屋檐,投向那片灰蒙蒙的、毫无生机的天空。这片天,与他十七年来在紫禁城中看到的,似乎并无不同,却又已是天翻地覆。他脸上的情绪如走马灯一样,从亡国的悲恸,复仇的渴望,以及燃起又熄灭的、对吴三桂和关宁铁骑的最后一丝幻想,现在都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死寂,是无力,是无奈。
他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浊气。这口气息悠长而陈腐,带着十七年帝王生涯的压抑、挣扎,还有一个旧时代的终结。
然后,他转向我,动作缓慢得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每一个关节都发出无声的呻吟。他再次深深地拜了下去,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这一次,他的脊背不再因不甘而微弓,他的肩膀不再因愤怒而颤抖。他的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彻底的松弛,一种放弃了所有抵抗后的顺从。那深深一拜之中,再无对皇权的眷恋,再无对贼寇的仇恨,只剩下对冥冥之中那无可抗拒的“道”,对冰冷残酷的“天命”,或者说,对眼前这位神秘存在所揭示的、血淋淋现实的臣服与敬畏。
我没有言语,甚至没有移动目光,只是静静地、坦然地承受了他这一拜。旧的时代,已在山海关的轰鸣与一片石的血海中埋葬,一个由异族铁蹄踏碎山河、充满了未知苦难的时代,正伴随着呜咽的山风,沉重地拉开帷幕。
风,穿过断壁残垣,卷起地上的尘埃,发出如泣如诉的声响,为那逝去的朱明王朝,也为那无数葬身战火的生灵,奏响了一曲无声的挽歌。
我没有再去看他们,无论是心神崩溃的通正,还是心死神伤的八大山人。我的心神,已超脱了这小小的清玄观废墟,脱离了这具化神道体的束缚。
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深海中升起的明珠,自我那古井无波的识海深处,悄然浮现。
这念头,并非具体的言语,亦非繁复的符咒。它只是一缕凝聚了我的神念的召唤。
它化作了一缕无形无质、比山间清晨的薄雾更缥缈、比林梢拂过的微风更轻柔的“气”。这缕气未曾惊动山谷中的任何一片落叶,任何一滴露珠,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星隐谷的重重禁制,进而融入了秦岭巍峨山脉那磅礴的地脉龙气之中。
它顺着山脊向南游走,灵动而迅疾,越过奔腾咆哮、如同天堑的长江,拂过烟波浩渺、渔歌晚唱的洞庭湖。它穿过那些仍在战火中呻吟的城池,穿过饿殍遍野、十室九空的乡野,穿过那些被绝望与恐惧笼罩的土地。最终,它在千里之外,那片饱经沧桑的中原大地上,精准地捕捉到了一缕与它同出一源、却又沾染了人间烟火与文明气息的“气”。
那缕“气”沉稳、厚重,如同深埋地底的璞玉,却又蕴含着勃勃生机。
我那一缕意,轻轻地,在那缕“气”的灵台深处,留下了一句唯有他能清晰感知的低语:
“归来。”
……
约莫半个时辰后。
清玄观废墟之上,那片还算完整的观星台前。
空间,如同被投入一颗无形石子的平静湖面,毫无征兆地荡漾开一圈圈柔和而清晰的涟漪。
那涟漪中心的光线微微扭曲,仿佛一道无形的门扉被悄然推开。
这是我找到他后,用法力给他开的空间通道。
下一刻,一道青色的身影,便自那涟漪中心,一步踏出。
动作从容不迫,仿佛他并非是从千里之外瞬移而至,而只是从隔壁厢房,闲庭信步般走了出来。
来人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儒衫,宽袍大袖,随风轻扬。长发用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木簪随意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额前,平添几分洒脱。面容,依旧是那副与我年轻时一般无二的、年方十八的俊秀模样,眉目如画,肤白如玉。
然而,变化最大的,是他那双眼睛。
不再是我三年前送他下山时那般,虽清澈见底,却如同一张等待描绘的白纸,对世间万物充满了好奇与探索,却也带着几分未经世事的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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