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闸门在这一瞬轰然洞开。不是零碎片段,而是汹涌潮水——他看见另一个黄昏,另一个身着月白罗裙的女子,在相似亭台中回眸。鬓边同样簪着一朵将谢未谢的夏荷。
那个被岁月尘封的影子与眼前人完美重叠。连衣袂翻飞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他心头剧震,终于顿悟——这些日子那些莫名涌现的记忆,从来不是心魔作祟。而是穿越漫长光阴的眷恋,是藏在每一行诗句里,不曾言明的缱绻。
那些午夜梦回时萦绕的荷香,那些提笔时不由自主写下的“荷风”、“暮云”,原来都是前世留下的印记。
陋室内,暖橘色夕晖透过竹篾墙隙,将简朴陈设浸染得如同古画。
杜婷独立庭前,素手紧攥着那张题满诗句的笺纸。纸上每一个字都滚烫灼人,尤其是那行“杜婷生日尽开颜”——墨迹饱满,笔锋藏着小心翼翼的珍重。
她的指尖反复摩挲这行小字,力道大得指节泛出青白。仿佛要通过这触感,确认这幸福并非镜花水月。
晚风携着荷塘清芬与杜鹃甜香徐徐而来,似在为这一刻佐证。檐下青铜风铃再度响起,清越叮咚,为纸上那些滚烫的诗句谱曲。
“明日我带了丹青来,把《杜鹃荷风图》画上。”霜降跨出门槛回头,眼角弯成温柔的月牙,“定要让这满亭芳华永驻绢帛。”
她俏皮眨眼,促狭笑意漫上嘴角:“到时候可不许嫌我画的荷叶像蒲扇!若荷花缺了神韵,你便补上几笔,算我二人合创。”
杜婷噗嗤笑出声,泪光却在眼眶打转,像荷瓣上摇摇欲坠的露珠:“好,我备好新焙的茉莉香片等你。”
她佯装正色:“若真把荷花画残了,我就题首打油诗——‘霜降女史笔通神,荷似蒲扇叶如轮。惊得池鱼沉水底,吓呆亭畔赏花人。’让后世都笑你笔拙!”
霜降作势要拧她的嘴,两人笑作一团。笑闹声惊起檐下雀鸟,扑棱着翅膀融入暮色。
她目送友人身影消失在花径尽头,心头却无半分寂寥。
转身望向这间不再冷清的陋室——案头夏荷依然娉婷,花瓣在晚风中轻颤如蝶翼;墙上弘俊的《采荷图》被夕照镀上暖色,画中采莲女回眸的笑靥,竟与簪花的自己有着奇妙的相似。
她忽然意识到,从今往后的杜鹃亭,再不是形影相吊的冷清居所。这方寸天地间,藏着知己唱和的酣畅,笔墨交锋的妙趣。
更藏着那个看似清冷的夏至公子,借由“杜婷生日尽开颜”这句藏头诗,笨拙又真挚地捧出的满腔柔情。那七个字,不是应景之词,而是他为她一人点燃的烟火。
原来“尽欢”二字,从来不是典籍里遥不可及的典故。
它是浸在柴米油盐里的暖意,是清晨灶上咕嘟作响的白粥;是簪在鬓角的荷香,是衣袂飘动的清风;是藏在诗句里的姓名,是目光交汇时的悸动。
此刻这颗名为“尽欢”的种子,正带着破土而出的力量,在她心间扎下盘根错节的脉络。
她抬眼望去,晚霞漫天,荷风满袖。忽然觉得,这人间烟火,竟是如此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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