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他声音微微发沉,却仍保持着平和:“你怕战火导致百姓流离,可你想过吗?这无能的朝廷,便是让苦难一代代轮回的根。就像这螳螂若没被蚁群拖走,下次遇见别的虫豸,依旧会凭着尖刃欺凌弱小;朝廷若不除,今年是水患饿殍,明年便是旱荒白骨,后年又是苛税逼得人家破人亡,子子孙孙都要在这苦海里挣扎。”
他蹲下身,让婉君看清土缝里忙碌的蚁群:“你看这蚂蚁,单只弱小,可团结起来便能拖走比它们大千百倍的虫豸。百姓便是这蚂蚁,寻常时各顾各的生计,可当朝廷的‘镰刀’砍到每个人头上,当孩子哭着要粮、老人冻得发抖却叫天不应时,团结起来的反抗,便是唯一的活路。”
“战火是苦,可这苦是一时的。就像这虫斗,再惨烈也不过两刻钟,过后青石虽有痕迹,却还能长出青苔、栖落新虫。若任由朝廷腐败下去,那苦是世世代代的,是孩子生下来就看不见活路,是老人到死都闭不上眼的绝望。”
张天童抬手抹去石上一片碎壳,目光望向远方炊烟升起的村落,“我们要的不是推翻本身,是让战火过后,孩童能吃上热饭,老人们能安稳过冬,是让这苦难不再轮回 —— 这代价,一代人受了,便要护着后世子孙不再受。”
裴婉君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裙裾,那裙裾被指节捏出几道褶皱。张天童的话像颗碎石投进心湖,漾开的涟漪里,竟清晰浮起父亲深夜伏案的身影 —— 油灯的光晕里,父亲鬓角的白发比白日更显刺目,手指摩挲着邠州各地递上来上的文书,声音沉得像浸了霜:“朝廷虽有积弊,可大唐的根基还在,邠州的百姓还盼着官府撑住……”
她抬眼望向张天童,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父亲的坚守是真的 —— 他为了让邠州百姓能吃上饱饭,能和州府的同僚拍案争执;可张天童说的 “轮回之苦” 也不假,那些离乡乞讨的流民、冻毙在路边的饿殍,哪一个不是在朝廷的腐败里丢了生计?她既敬父亲 “守大唐” 的赤诚,又怕这赤诚终是填不满官场的贪腐窟窿;既惧战火燃起时的流离,又不忍看苦难在子孙辈的身上重蹈覆辙。
风卷着槐树叶落在青石上,恰好盖住那道干涸的体液痕迹。裴婉君的目光落在土缝口忙碌的蚂蚁上,心里像被两种力量拉扯着,连呼吸都带着滞涩 —— 她想为父亲的坚守辩一句,却找不到反驳张天童的底气;想认同那 “一代人的代价”,又不敢细想战火里百姓的哀嚎。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眉尖拧起的结,久久没能散开。
柴火在火塘中 “噼啪” 爆开,火星溅起的轻响将裴婉君从纷乱的思绪里拽了回来。她裹紧了身上的薄毯,目光落在火堆旁那个挺拔的背影上 —— 是青鸟。
火光跳跃着舔舐他的轮廓,将玄色衣袍染得忽明忽暗,连带着他垂落的发梢都镀上了一层暖橙光晕。
裴婉君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回鹤鸣山玄门大会,想起他面对群雄发难时的模样:没有张天童那般颠覆乾坤的戾气,也不曾附和旁人 “顺天应命” 的消极,只执拗地提出要借玄门与幽界之力,以外部革新撬动沉疴已久的大唐。他要的从不是改朝换代的血火,而是让百姓免于战乱、安稳度日的清明。
此刻那背影静坐着,肩头却像压着千钧重担 —— 要平衡玄门与朝廷的猜忌,要镜抵御幽界,要在宦官专权、藩镇割据的夹缝里为大唐谋一条中兴路,还要护着身边这一众亲友的安危。火光映得他脊梁愈发挺直,可裴婉君偏偏能从那纹丝不动的姿态里,读出藏在沉稳之下的疲惫与孤勇。
暖意裹着柴火的烟火气漫过来,裴婉君望着那道被火光勾勒得愈发清晰的背影,眼皮渐渐变得沉重。朦胧间,她仿佛看见那背影在风雨里前行,身后是百姓的安稳,身前是刀山火海,却始终不曾弯腰。意识彻底沉睡前,她心底只剩一个念头:有他在,大抵是能护住些什么的。
益州街头,暮色如纱,缓缓笼罩住喧嚣的市井。一行车马碾过青石板路,在熙攘的人流中不疾不徐地前行。青鸟与石胜并辔走在最前,连日的风尘加之玄门大会在他眉宇间刻下淡淡的倦意,却未曾折损他挺拔的身姿。
车队在随意楼高大的门楣下稳稳停住。香菱率先轻巧地跃下车辕,回身小心翼翼地扶着裴婉君踏下车凳。珠儿紧随其后,像只受惊的雏鸟般紧紧攥着裴婉君的袖角,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此时青鸟也已利落地翻身下马,一旁的张问快步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缰绳。
有劳阿兄。
青鸟微微颔首,声音里带着些许沙哑。他略整了整衣衫,便径直朝着马车旁走去。
裴婉君抬眼见朱漆大门前客人络绎,进进出出,显是生意兴隆。正观望间,门内恰有三位女子款步而出。
客栈门口,几位进出的客人目光都被三人吸引。刚走出来的中年客人,视线黏在一旁三位娘子身上,魂儿似被勾走,脚下没留意门槛,猛地一绊,身形踉跄着往前扑,险些摔在地上。身旁同行的女子急忙伸手扶住他,又气又好笑地责备:“这么大个人了,走路都不看路?连门槛都能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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