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野跪在积水中。
指尖碾过一块变形的青铜碎片。齿轮齿牙崩断了七处，残留的锯齿状断口还凝着半干涸的金色血渍，像被啃噬过的枯骨。
雨幕把雾隐城泡成了透明的牢笼。
他抬头时，睫毛上的水珠坠落在怀表盖内侧。父亲银发影像的边缘正在融化，那些银白色的发丝顺着水流渗进地下，与满地的齿轮碎片汇成蜿蜒的细流。
“咔嚓。”
怀表内部传来细微的碎裂声。龙野猛地攥紧表壳，掌心立刻被新裂开的齿轮边缘割出红痕。血珠滴在表盘上，与那些沿着刻度蔓延的金色血渍融在一起，像两条挣扎纠缠的蛇。
苏乐乐蹲在三步外的水洼里。
她正用一根手指戳着半埋在泥里的机械义肢关节。那是唐三左臂的肘关节部分，齿轮组暴露在外，最中心的轴承还卡着半片应龙鳞片，鳞片反射的光在她瞳孔里晃成细碎的星子。
“龙野。”她突然抬头，声音被雨声泡得发闷，“这个会转。”
她指尖用力一拧。轴承里的鳞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竟真的带动半组齿轮缓缓转动。随着齿轮咬合，几滴金色液体从缝隙里挤出来，落在水洼里炸出细小的涟漪，那涟漪扩散时，龙野的太阳穴突然突突直跳——是唐三献祭时，应龙战龙消散前的龙吟频率。
他踉跄着扑过去按住她的手。
“别碰！”
掌心贴上她腕间的青鳞时，龙野才发现那些鳞片正在发烫。青绿色的鳞甲边缘泛着淡淡的赤红，像被火烤过的琉璃，而他的指尖刚触碰到，那些鳞片就突然竖起，尖端刺破皮肤的瞬间，怀表齿轮的转动声骤然变调。
雨停了。
不是逐渐变小，而是像被人掐断了喉咙。最后一滴雨悬在半空，水珠里清晰地倒映出两人交握的手，以及手下方那片望不到边际的齿轮坟场。
龙野盯着那滴悬停的雨。
三秒前，这里还在下着能把人骨头泡软的暴雨。三秒后，积水表面已经开始结出薄冰，那些散落的齿轮碎片在冰面下投出扭曲的影子，密密麻麻的，像某种巨型生物褪下的鳞片。
“它们在响。”苏乐乐突然说。
她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冰面。那些原本静止的齿轮碎片竟同时震颤起来，不同大小的齿牙碰撞出的频率渐渐同步，形成低沉的嗡鸣。冰面随之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每道裂纹里都渗出淡金色的雾气，雾气升腾时，龙野闻到了糖炒栗子的焦香。
是唐三昨天在符文洞穴里烤栗子时的味道。
他猛地低头看向怀表。表盘里的指针不知何时已经偏离了刻度，原本应该指向六点的时针歪歪扭扭地卡在“丑”时的位置，而那里对应的地支图腾，正是唐三觉醒的应龙。
“看那里。”苏乐乐拽了拽他的袖子。
龙野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坟场尽头的积水正在倒流。那些混着齿轮碎片的泥水顺着地势往中心汇聚，在地面上冲刷出一道螺旋形的沟壑，沟壑边缘的冰面不断碎裂，露出底下更深层的青铜色——那是无数叠压在一起的齿轮，有的完整，有的残破，最上面一层还能辨认出属于人类骨骼的形状。
这里根本不是自然形成的空地。
是有人把成千上万的齿轮和尸骨埋在了雾隐城地下，用青铜浇筑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而唐三的机械义肢碎片，不过是这座坟墓最新的祭品。
苏乐乐突然弯腰捡起一块巴掌大的齿轮。
齿轮背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甲骨文，大部分已经被腐蚀得模糊不清，但龙野还是一眼认出了最中心的那个字——“囚”。这个字被刻得极深，笔画边缘还残留着暗红色的印记，像是用指甲反复刮过留下的血痕。
“这个字，”苏乐乐的指尖在“囚”字上摩挲着，青鳞与青铜摩擦的声音让龙野头皮发麻，“我好像见过。”
龙野的心猛地一跳。
他想起卷一最后，白无常揭露神嗣计划时，苍母教祭坛墙壁上的铭文里，也有这个“囚”字。当时白无常说，那是初代神嗣被囚禁的标记。
“在哪里见过？”他追问，声音不自觉地发紧。
苏乐乐皱着眉，指尖用力按在齿轮上。青鳞突然迸发出刺眼的光，那些原本模糊的甲骨文被光芒照亮，竟开始顺着齿牙流动，像活过来的虫子。当这些文字爬到“囚”字周围时，龙野看清了完整的句子——“以骨为齿，以血为油，十二轮转，永镇洪荒”。
怀表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龙野没抓住，表壳摔在冰面上弹了三下，最后落在那道螺旋形沟壑的中心。随着怀表落地，整座齿轮坟场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转动声，所有碎片都开始沿着沟壑向中心滚动，它们在怀表周围堆叠、咬合，竟渐渐拼出了半座应龙的骨架。
骨架的左臂是空的。
正好能嵌进苏乐乐脚边那块机械义肢关节。
龙野的呼吸停滞了。他看着苏乐乐弯腰捡起那块关节，看着她走向那半座骨架，看着她把关节对准空缺的位置——在她松手的瞬间，怀表齿轮“咔嗒”一声归位，悬停在半空的那滴雨终于坠落，砸在骨架的眼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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