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冲刷着雾隐城的青石板路。
积水倒映出龙野颤抖的指尖。
他蹲下身时，指腹触到唐三层口袋里的油纸包，粗糙的纤维混着雨水，像某种沉默的掌纹。
油纸在掌心展开。
半张泛黄的食谱卡从褶皱里滑出。
边缘烧焦的痕迹洇着深褐，像极了唐三机械义肢关节处的锈色。
龙野捏起食谱的动作顿了顿。
指腹抚过"糖炒栗子"四个字。
墨迹被水晕开时，竟渗出细碎的金芒——那是应龙鳞片燃烧后的余烬，混在墨汁里写成的暗纹。
苏乐乐的影子落在食谱上。
她踮脚张望的动作带着孩童般的谨慎。
青鳞在腕间轻轻发亮，映得食谱上的字迹浮起淡青色光晕，像沉在水底的星子。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裹着雨雾，软得像泡发的棉花。
龙野把食谱举到两人中间。
纸面中央画着个歪扭的砂锅。
锅底用朱砂勾着离卦，六条爻线里填着细小的甲骨文，拼起来是"火候即心候"五个字。
"师傅说过。"龙野的喉结动了动，"炒栗子要先把砂锅烧得发红。"
他想起唐三教他炒栗子的那个雪夜。
老人把机械义肢卸在一旁，用仅存的左手颠着砂锅。
栗子在滚烫的砂石里爆开时，他说："火太急会焦，太缓会生，就像有些事，得等糖霜慢慢渗进壳里。"
苏乐乐的指尖突然戳向食谱角落。
那里有行极淡的铅笔字，被雨水泡得发胀："三分糖，七分砂，记着给小姑娘留三颗。"
青鳞突然灼热起来。
苏乐乐猛地缩回手，腕间的鳞片泛起涟漪般的红。
她望着龙野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属于此刻的茫然，像隔着毛玻璃看一场模糊的旧梦。
"三颗..."她喃喃着，指尖无意识地蜷起，"为什么是三颗？"
龙野没回答。
他盯着食谱背面突然浮现的纹路。
那些原本空白的地方，正顺着雨水蔓延出齿轮状的图腾，每个齿牙间都嵌着个微型的"巳"字——那是十二地支里对应蛇的符号，也是苏乐乐血脉里藏着的秘密。
远处传来钟楼的齿轮声。
雾隐城的雨不知何时小了。
龙野把食谱折成方形，塞进贴近心口的口袋。
油纸摩擦着怀表外壳，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有人在耳边轻轻翻书。
苏乐乐突然拉住他的衣角。
她的掌心沁着冷汗，青鳞的光芒透过布料渗进来，在他腰侧烙下转瞬即逝的暖痕。
"龙野，"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笃定，"我好像...在哪里闻过这个味道。"
龙野低头时，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的雨珠。
水珠滚落的瞬间，映出他脖颈间新浮现的鳞纹——那是烛龙二阶觉醒后，焚天业火在皮肤下留下的印记，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亮。
"是糖炒栗子的味道。"他说。
苏乐乐的眼睛亮了亮。
像暗夜里突然点燃的灯笼，却又在下一秒黯淡下去。
记忆的碎片像被风吹散的糖霜，刚要落在舌尖，就化得无影无踪。
她松开手，转身看向唐三倒下的方向。
雨水中，那片被机械义肢砸出的凹地，正慢慢渗出金色的液体，在积水里凝成细小的龙形，然后随着涟漪一圈圈散开。
"师傅..."她试着念出这个词。
舌尖的触感陌生又熟悉，像第一次尝到栗子的甜，带着点涩涩的余味。
龙野把她护在身后时，怀表突然震动起来。
他按住口袋里的齿轮，听见唐三层口袋里还有东西在响——是个被油纸包了又包的小铁盒，边角已经锈得不成样子。
打开铁盒的瞬间，香气漫了出来。
三颗油亮的栗子躺在绒布上，壳上用指甲刻着歪歪扭扭的"123"。
最底下那颗的裂缝里，塞着半张糖纸，上面印着雾隐城三十年前的钟楼图案。
苏乐乐的呼吸顿了顿。
她伸手去拿第三颗栗子时，青鳞突然与栗子壳上的刻痕产生共鸣，发出清越的响声，像有人在敲青铜餐铃。
"这个..."她指尖悬在半空，眼眶慢慢红了，"我好像...该给你一颗。"
龙野的喉结哽了哽。
他想起童年那个被雾隐城的虚假阳光晒得发烫的午后。
唐三蹲在巷口的栗子摊前，把三颗栗子塞进两个孩子手里，说："分着吃才甜，就像日子，得有人陪着熬。"
雨彻底停了。
云层裂开道缝隙，漏下的光刚好落在铁盒里的栗子上。
龙野拿起刻着"1"的那颗，塞进苏乐乐手里。
她的指尖触到栗子壳的瞬间，青鳞突然炸开细碎的光，在两人之间织成半透明的网，网眼里浮动着模糊的画面——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把剥好的栗子塞进男孩嘴里。
"甜吗？"苏乐乐的声音带着哭腔，却笑了起来。
龙野咬开自己手里的栗子。
糖霜在舌尖化开的瞬间，怀表的齿轮突然逆向转动起来。
他看见唐三在机械义肢的锻造台上，一边打磨齿轮，一边往食谱上写字，烛龙契约的光痕在他后背明明灭灭。
"小子，"老人对着空气笑，"等你看懂这方子，就知道有些羁绊，比时间还经熬。"
记忆退潮时，龙野发现苏乐乐正盯着自己的手腕。
她的青鳞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浅浅的刻痕，像片被风吹落的栗子叶。
而他心口的怀表，正透过布料，把齿轮转动的温度，一点点渗进那半张写满秘方的食谱里。
远处的天干图腾柱发出嗡鸣。
十二地支的虚影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像在为某个即将揭晓的秘密，敲响了第一声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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