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血腥气的热风停滞在阳台周围。
许鸮崽强迫自己睁开沉重的眼帘，再次望向高台上那个悬挂的、已经毫无生气的身影。
晃动的阴影像烙印般刻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缓缓转过头，望向近在咫尺的曼德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决心——他要活下去，无论多么艰难，他都要活下去，并且要记住这一切。
欢呼声、口哨声、夹杂着一些意义不明的嚎叫，率先从楼下的人群中爆发出来，如同决堤的洪水。
阳台上，绅士淑女们仿佛被这声浪唤醒，纷纷优雅地起身，面向高台的方向，开始轻轻地、有节奏地鼓掌。
脸上带着轻松而满意的表情，就像刚刚欣赏完一场精彩绝伦的歌剧表演，正在向并不存在的演员致意。
许鸮崽身后不远处，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妇，用绣着金线的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毫无泪水的眼角，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人听到：“虽然有些残忍，但不得不说，这一幕很有教育意义。能让那些不安分的人看清现实。”
她身旁一位戴着单边眼镜、学者模样的绅士点头附和：“确实如此。下次，应该让所有新招募来的外籍工程师都来观礼。这比任何规章制度、安全手册都来得管用。视觉冲击，总是最直接的。”
许鸮崽僵硬地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倒流，又瞬间冻结。
曼德拉微微倾身，嘴唇几乎要贴上许鸮崽的耳朵，呼出的气息带着薄荷茶的清凉，低语道：“看到了吗？上层用理性欣赏秩序之美，下层用激情宣泄忠诚之心。各取所需，这就是统治的艺术，简单，有效。”
阳台上的掌声仍在继续，甚至有人举起了酒杯，向着台上那具悬挂的尸体——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向着曼德拉的方向——遥遥相庆，脸上洋溢着节日的般的笑容。
许鸮崽看见前排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孩子，正被他的父亲高高举起，为了能更清楚地看到那具晃动的尸体，孩子的脸上满是懵懂的好奇；
看见小贩趁机在激动的人群缝隙中穿梭，熟练地兜售着坚果和甜糕，生意似乎还不错；
看见几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举着简陋的硬纸筒望远镜，兴奋地对着绞刑架方向指指点点，比划着，像是在讨论什么有趣的事情。
曼德拉缓缓站起来。
他走到阳台边缘，面向下方沸腾的广场，高高举起了右手，然后，紧紧握拳。
整个广场，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瞬间鸦雀无声。
连阳台上的谈笑声也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白色的、如同神只般的身影上。
“索拉玛的儿女们！”曼德拉的声音通过广场各处的扩音器，清晰地、带着金属质感的回音，在空旷的十字路口上空回荡，“今天，我们在此，共同见证秩序的重申！正义的伸张！”
他的话语简短，有力，带着煽动性的节奏。
“背叛者，终将坠落！忠诚者，永享新月庇佑下的安宁与富足！”
然后，不知从哪个角落开始，第一声狂热的欢呼响起了：“曼德拉万岁！”
紧接着，欢呼声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吞噬了每一个角落，很快汇成一股狂热的、震耳欲聋的声浪，冲击着古老的建筑，直冲云霄。
人们疯狂地挥舞着手臂，脸上洋溢着扭曲的、近乎癫狂的兴奋，仿佛刚刚参与并赢得了一场伟大的、属于他们的胜利。
“为了索拉玛！”
“曼德拉万岁！万岁！”
阳台上，绅士淑女们保持着优雅的仪态，但鼓掌的动作明显更加热烈，有人再次举起酒杯，向台上的曼德拉致意，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崇拜。
许鸮崽感到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他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制住那股想要呕吐的欲望。
曼德拉在震耳欲聋、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转身，缓步走向依旧僵立在原地的许鸮崽。
纯白的长袍在狂热的气流中微微拂动。
他的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洞悉一切的笑意，在许鸮崽耳边低语：“听见了吗？这就是人民的声音。恐惧塑造绝对的顺从，景观塑造狂热的忠诚。今日起，你要学习的，不仅是阿拉伯语，还有这门…统治的艺术。我的女王。”
欢呼声持续着，一浪高过一浪，在刚刚经历过死亡的广场上空回荡，经久不息。
悬挂在绞刑架上的尸体，随着这狂热的声浪，依旧在轻轻地、固执地摇晃着，仿佛在为这场荒诞而疯狂的集体狂欢，打着冰冷而诡异的节拍。
处决事件之后，曼德拉似乎更加笃定于他的“教育”方式。没有多余的言语安抚，没有漫长的心理疏导过程，甚至没有给许鸮崽任何消化那血腥场面的时间。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之前的重演，曼德拉又给许鸮崽陆续更换了十位语言教师。有严肃古板的老学究，有试图用新式教学法吸引他的年轻人，甚至还有一位据说精通多国语言、气质优雅的女学者。许鸮崽故技重施，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在语言上毫无天赋、甚至智力似乎也堪忧的“朽木”，用笨拙、迟钝、偶尔模仿“顾大爷”的刁难，将这些老师一一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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