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残功与旧恩
柴门之内，死寂笼罩。
唯有火折子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地上那人气若游丝的呼吸，证明着时间并未停滞。冼丕臼跌坐在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目光死死盯着凭空出现的两样物事——那个粗糙的布袋和古旧的青铜罗盘。
仙家手段！
这念头如同闪电，劈开他混沌的脑海。
恐惧依旧盘旋不去，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和震撼压过了它。他颤抖着伸出手，先是碰了碰那个布袋。触感粗糙，像是某种兽皮鞣制，入手却出乎意料的轻。他又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青铜罗盘。罗盘表面布满斑驳的铜绿，刻着许多他完全看不懂的复杂符文和星宿图案，中央的指针纹丝不动，仿佛只是一件死物。
这两样东西，是那个濒死的人……不，是那位“仙人”最后拿出来的。是什么意思？给他的？还是无意中掉落？
屋外，令人不安的破空声时远时近，如同索命的幽灵，始终在附近山林上空徘徊。每一次那声音稍稍靠近，冼丕臼的脊背都会窜起一股寒意，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直到声音再次远去。
他不能点灯，不能发出任何大的动静。这间破败的茅屋是他唯一的屏障，脆弱得可笑，却又聊胜于无。
目光重新落回地上昏迷不醒的人身上。那张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愈发灰败，生命的气息正如同指间流沙，飞速消逝。
他就要死了。
这个认知让冼丕臼的心猛地一揪。
不管他是谁，是善是恶，他此刻只是一个即将死在自己面前的、无助的生命。而且，他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除了警惕，似乎并没有村民眼中常见的那种嫌恶。
一种冲动驱使着冼丕臼。他爬到水缸边，用破碗舀了一点清水。又撕下自己内衫相对干净的一角，蘸湿了水，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人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沫和脸上的污迹。
清水很快被染红。伤口狰狞可怖，他根本不敢触碰。
做完这微不足道、甚至可能毫无意义的举动，他坐在一旁，抱着膝盖，看着那人的胸膛微弱地起伏，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渺小和无助。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面的搜寻声似乎终于渐渐远去，也许是判断目标已经彻底死亡或远遁。夜空重归寂静，只剩下山风永无止境的呜咽。
就在冼丕臼以为那人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时，他的身体突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种被扼住般的嗬嗬声，眼睛猛地睁开！
这一次，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锐利和审视，只剩下涣散和濒死的浑浊。他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冼丕臼脸上。
“……水……”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嘴唇间挤出。
冼丕臼一个激灵，连忙端起破碗，凑到他嘴边，小心地喂了几滴清水。
几滴水似乎暂时润泽了他即将燃烧殆尽的生机。他的眼神恢复了一瞬极短暂的清明，目光扫过冼丕臼年轻却写满紧张的脸庞，又看了看被放在一旁的那个布袋和罗盘。
“……小……小家伙……”他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多……谢……”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冼丕臼愣住了。谢他？谢他这个“灾星”？
“……身无长物……此……‘司南’……与吾……无缘了……留予你……或许……”他的目光投向那个青铜罗盘，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不舍，有遗憾，最终化为一片虚无，“……袋中……有几粒……‘辟谷丹’……可果腹……”
他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破风箱在拉扯，脸上泛起一种不正常的潮红。
“……仇家……乃‘暗影阁’……凶险……速离……”他死死抓住冼丕臼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根本不像一个垂死之人，“……莫……莫要……提及……见过我……”
冼丕臼手腕被攥得生疼，只能用力点头。
那人似乎松了口气，手上的力道稍缓，眼神开始彻底涣散。但他仿佛还有最后一件未了之事，另一只颤抖的手艰难地抬起，食指中指并拢，指尖竟再次凝聚起一丝微不可见的、黯淡的光芒。
“……吾……凌虚子……不能……白受你恩……此篇《无名诀》……是福是祸……看……看你……造化了……”
话音未落，那并拢的手指带着那点微弱的光芒，猛地点向冼丕臼的眉心！
冼丕臼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额头一凉，一股庞大而杂乱的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他的脑海！无数古怪的文字、扭曲的图案、难以理解的音节疯狂涌动，撕扯着他的意识。
剧痛瞬间袭来！
他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几乎当场昏厥过去。
而那名为凌虚子的修仙者，在点出这一指后，手臂颓然垂落，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头颅歪向一边，再无声息。
茅屋内，彻底安静了。
只剩下抱着头蜷缩在地、痛苦呻吟的冼丕臼，以及旁边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
庞大的信息流还在他脑中横冲直撞，最终缓缓沉淀，凝聚成一篇残缺不全、字句艰涩古怪的功法——《无名诀》。
冰冷的月光从门缝漏进，照在凌虚子安详却死寂的脸上，也照在冼丕臼苍白汗湿的额角。
一段突如其来的仙缘，一份沉重无比的馈赠，一个至死未明的仇家名号。
就这样，以一种无比粗暴而惨烈的方式，强行塞给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山村少年。
命运的轨迹，在这一刻，发生了无可逆转的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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