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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桩桩,一件件,冷冰冰地记录着这些年发生在富源矿的死亡。名字、日期、死因、微薄得可笑的抚恤金额。有些记录旁边,父亲还用更潦草的字迹,简单标注了死者家中的情况:“遗孀带三子”,“老母眼盲”,“欠药钱五钱”……
这哪里是账本?
这分明是一本用血泪写就的矿工死亡名录!是沉默的沈大成,在无数个夜晚,就着如豆的油灯,用他那只握惯了镐头、写字笨拙的手,为那些死得无声无息的工友,留下的最后一点证据!
沈砚秋一页页翻下去,手指拂过那些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仿佛能听到他们临死前的惨叫,看到他们家人接到那点微薄抚恤时的绝望。每一笔记录,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他终于明白,父亲那看似麻木的外表下,藏着怎样沉重而无力的悲愤!他无法改变这吃人的矿井,只能用这种方式,记住每一个被吞噬的生命,记住这血淋淋的“账”!
翻到册子的最后一页,记录的正是几天前那场毁灭性的塌方。父亲用更加颤抖、几乎难以辨认的笔迹,匆匆写下了几个名字的开头,显然灾难发生时他正在记录,笔迹到此戛然而止。
而在那未完成的记录下方,空白的纸页上,父亲用尽最后的力气,写下了两行字。那字迹深深刻入纸背,带着一种濒死前的决绝:
“天地不仁,非独于我;”
“然人可争一线生机!”
看到这两行字的瞬间,沈砚秋如遭雷击,浑身剧震!
天地不仁!
又是这句话!从周墨白口中,从林昭棠的经历里,如今,又从父亲这染血的“遗书”中浮现!
父亲他……他这个一辈子沉默寡言、只知埋头刨煤的窑工,原来也早已认清了这天地(规律)的无情!他并非完全麻木,他只是将所有的痛苦和思考,都埋在了心底,写在了这本无人知晓的账本上!
而他留下的最后嘱托,不是抱怨,不是绝望,而是——争一线生机!
怎么争?
向谁争?
沈砚秋的目光,猛地从账本上抬起,再次投向陆家宅院的方向。答案,不言而喻!
三、铜铃旧声
沈砚秋抱着那本染血的账本,如同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失魂落魄地回到临时安置母亲的窝棚。
母亲依旧蜷缩在角落,对儿子的进来毫无反应。
沈砚秋走到母亲身边,缓缓跪下,将账本递到母亲面前,声音嘶哑:“娘……你看……这是爹……留下的……”
母亲木然的目光落在账本封面那片暗红的血渍上,身体猛地一颤。她伸出枯瘦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那血渍,仿佛在抚摸丈夫冰冷的脸颊。良久,两行浑浊的泪水,终于从她干涸的眼眶中滑落。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流着泪,将那本染血的账本紧紧抱在怀里,贴在胸口,像是要从中汲取一点早已消失的温度。
窝棚里死一般寂静。
就在这时,一直被母亲紧紧攥在手里的、阿茶那件小褂子里,忽然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叮当”一声脆响。
沈砚秋和母亲都愣住了。
母亲颤抖着,慢慢松开手,从小褂子隐秘的内衬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用破布包裹着的东西。打开破布,里面赫然是那枚曾经挂在阿海脖子上、后来被林昭棠藏起、不知为何流传下来,又被阿茶不知从何处找到、当做宝贝偷偷藏起来的——小铜铃!
铜铃上刻着的细密花纹,在窝棚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晰。
母亲看着铜铃,仿佛想起了小女儿生前玩弄铃铛时,那短暂而脆弱的笑容,泪水流得更凶了。
沈砚秋接过那枚铜铃。铜铃冰凉,却仿佛带着阿茶微弱的气息。他想起第二季故事里,林昭棠就是靠着这枚铜铃和顽强的意志,在绝境中寻找生机。
现在,这枚象征着传承与不屈的铜铃,阴差阳错,又来到了他的手中。
而父亲用生命留下的账本,指明了抗争的方向。
母亲似乎也从这突如其来的铃声中,汲取到了一丝微弱的力量。她抬起泪眼,看着儿子眼中那冰冷而坚定的火焰,用力摇了摇头,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
“砚秋……别求他……咱们……自己来!”
别求他!
咱们自己来!
这句话,与父亲账本上“争一线生机”的遗言,与那穿越时空的铜铃清音,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冲垮了沈砚秋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和迷茫!
四、薪火初燃
当天夜里,沈砚秋没有待在窝棚里。他揣着那本染血的账本和那枚铜铃,冒着淅淅沥沥的冷雨,悄悄来到了镇子边缘,那片同样在灾难中受损严重、但主体结构尚存的废弃土地庙。
这里平时罕有人至,如今更是荒凉。
他点燃了一小堆捡来的、潮湿的柴火,火光在破败的庙宇里跳跃,映照着他年轻却写满风霜的脸庞。
随后,一个,两个,三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是石头,是铁柱,是其他几个在矿难中失去亲人、或者对陆鸿声恨之入骨的年轻窑工。他们个个面带悲戚,眼神却和沈砚秋一样,燃烧着压抑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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