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市的喧嚣还未在耳畔散尽，瑶珈就收到了春桃带来的消息 —— 淑嫔被禁足在景仁宫的偏殿了。这个消息像枚小石子，在她心头漾开圈微澜，手里那本从宫市淘来的医书，忽然变得有些沉重。
“怎么回事？” 瑶珈将医书放在案上，指尖划过书页里那幅手绘的当归图谱。她记得淑嫔最怕冷，每到冬日总要喝当归羊肉汤驱寒。
春桃捧着暖炉的手紧了紧：“听说是前天给皇上请安时，误将茶泼在了龙袍上。皇上当时没说什么，转天就下了禁足令，还断了景仁宫的份例。” 她压低声音，“有人说，是惠妃在冷宫让人传的话，说淑嫔暗通八阿哥……”
“一派胡言。” 瑶珈打断她，银质护甲在案上轻轻一叩。淑嫔性子怯懦，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会通敌？定是有人借题发挥，想趁机除掉这个与世无争的人。她忽然想起宫市上那个卖琉璃盏的老宫女，盏底的 “八” 字与此刻的流言，像根无形的线，紧紧缠在一起。
“刘嬷嬷，” 瑶珈扬声，“取两匹云锦，再让张厨子炖锅当归羊肉汤，用食盒装好。”
刘嬷嬷捧着云锦进来时，眉头拧得像团乱麻：“娘娘，您这是要……”
“去景仁宫。” 瑶珈将医书塞进袖中，指尖触到书页边缘的毛边，“就说是给淑嫔送些御寒的衣物。”
刘嬷嬷的脚步顿在原地：“娘娘三思啊！淑嫔现在是皇上厌弃的人，咱们沾了边，怕是会引火烧身！” 她掀起帐子，露出角落里那盆快要枯死的兰草 —— 那是淑嫔去年送的，说此草耐阴，最适合摆在偏殿。
瑶珈望着那盆兰草，叶片上的黄斑像块褪色的旧帕子。她忽然想起淑嫔在储秀宫时，偷偷塞给她的那包杏仁粉，说是 “宫里的杏仁总掺着苦的，这个是家母亲手磨的”。那时她们都还是低位嫔妃，在寒夜里分食一块糖酥饼的暖，仿佛还在昨日。
“烧身也得去。” 瑶珈系紧斗篷的系带，“她若真倒了，下一个被泼脏水的，可能就是你我。”
景仁宫的偏殿比想象中更冷。窗纸破了个洞，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在青砖地上积了层薄白。淑嫔穿着件半旧的湖蓝色宫装，鬓边只簪了朵绒花，正坐在窗边缝补旧衣，手指冻得通红，针脚歪歪扭扭像条爬行的小虫。
“妹妹怎么来了？” 淑嫔抬头时，眼里的惊惶像受惊的鹿，手里的针线 “啪嗒” 掉在地上。
瑶珈解开斗篷，露出里面那件月白竹影的常服：“听说姐姐受了寒，给你送些暖身的来。” 她示意春桃将食盒放在桌上，当归羊肉汤的香气漫开来，在冷寂的殿里织出层暖意。
淑嫔的目光落在那两匹云锦上，眼圈忽然红了：“妹妹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东西太贵重……”
“在姐姐面前，哪有什么贵重不贵重的。” 瑶珈捡起地上的针线，塞进她手里，“倒是姐姐，怎么连炭火都没有？” 殿角的炭盆空空如也，只有些烧尽的白灰。
淑嫔低下头，指尖绞着衣角：“份例断了，内务府的人说…… 说要等皇上气消了才给。” 她忽然抓住瑶珈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妹妹，我没有通敌！真的没有！那天的茶是被人碰倒的，我看清了，是惠妃宫里的小太监……”
瑶珈的心沉了沉。果然和惠妃有关。她拍了拍淑嫔的手背，将袖中的医书抽出来：“这是我从宫市淘来的，里面有些御寒的方子，姐姐照着试试。” 书页翻开在羊肉汤的食谱上，旁边用朱砂标着 “加生姜三钱”。
淑嫔看着那本医书，忽然明白过来，泪水掉在书页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妹妹……”
“别说了。” 瑶珈按住她的手，目光扫过窗外 —— 景仁宫的墙角有个黑影闪过，像极了内务府的探子。“我只能留一刻钟。” 她从腕上褪下只银镯子，塞进淑嫔袖中，“这个拿去当些银子，打点内务府的人，先把炭火续上。”
银镯子是母亲给的陪嫁，内侧刻着个 “婉” 字。淑嫔捧着镯子，忽然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砖：“妹妹的恩情，我……”
“快起来。” 瑶珈扶起她，斗篷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碎布 —— 那是件未完成的婴儿肚兜，用粗布缝制，针脚却格外细密。她心中一动：“姐姐有孕了？”
淑嫔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手忙脚乱地将肚兜藏进褥子底下：“没、没有…… 是给别人做的……”
瑶珈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忽然想起德妃宫里的安胎药。淑嫔的身孕定是瞒着众人，如今被禁足断了份例，连最基本的营养都跟不上。她从食盒底层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些晒干的红枣和枸杞：“每天泡水喝，对身子好。”
离开景仁宫时，雪又下了起来。春桃裹紧斗篷，声音里带着不解：“娘娘何必冒这个险？淑嫔能不能翻身还不一定呢。”
瑶珈望着宫墙上盘旋的乌鸦，它们黑色的翅膀在雪幕里划出虚线：“在这宫里，谁能保证自己永远得宠？今日我帮她，或许就是帮将来的自己。” 她忽然停下脚步，对春桃道，“去告诉小石头，让他在景仁宫的老槐树下放些炭火，就说是‘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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