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踏前一步，声如洪钟，图穷匕见：“为免苍生受难，赞普特命外臣前来，恳请陛下即刻毁去所有此等凶戾之物，并昭告天下，永不再造！否则……”他眼神骤然变得凶狠，如草原上的秃鹫盯上猎物，“便是对我吐蕃神圣信仰的亵渎！我吐蕃十万铁骑枕戈待旦，必为护佑草原圣洁，讨个公道！”
赤裸裸的武力威胁！以信仰为名，行讹诈之实！
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老御史气得胡子乱颤，指着贡布扎西“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武将们则个个怒目圆睁，手按剑柄，若非在御前，早已拔剑相向。肖景宏面色铁青，肖景容眼神冷冽如冰。沈锐的手早已按在刀柄上，指节捏得发白，只等女帝一声令下。
龙椅之上，夏紫月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对方威胁的只是一缕清风。她纤细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剑拔弩张之际——
“叔叔！叔叔！”
一个奶声奶气却异常响亮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只见霜儿不知何时从御座侧后方钻了出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几乎有她半个身子大的、针脚歪歪扭扭的绿色布偶青蛙。那青蛙做得实在不敢恭维，两颗黑溜溜的扣子眼睛显得有点呆滞，可霜儿宝贝似的搂着，噔噔噔几步就跑到了大殿中央，跑到了那魁梧如山的吐蕃使臣贡布扎西面前。
贡布扎西被这突如其来的小不点和丑青蛙弄得一愣，凶悍的表情僵在脸上。
霜儿仰着小脑袋，努力踮起脚尖，把那个丑萌的布偶青蛙高高举起，几乎要怼到贡布扎西的鼻子底下。她小脸上一片天真无邪，大眼睛扑闪扑闪，声音又甜又亮：“叔叔！你看！我的蛙蛙！它可想跳舞啦！它说吐蕃的雪山好大好漂亮，它想去那儿跳给雪山看！跳酒醉的蝴蝶！跳最炫民族风！叔叔，你带它去好不好？”
满朝文武：“……噗！”
不知是谁先没忍住，一声短促的喷笑如同点燃了引信。紧接着，压抑的低笑声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老御史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几个年轻武将憋得满脸通红，扭过头去；连素来严肃的肖景宏都忍不住以拳抵唇，咳嗽了几声掩饰笑意。
贡布扎西那张黝黑虬髯的脸，瞬间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紫，最后黑得如同锅底！他瞪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抱着丑青蛙、口口声声要去吐蕃圣地跳舞的小女娃，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偏偏对着一个稚童又发作不得，憋得他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仿佛一头被强行按住的愤怒牦牛。
“你…你这小娃娃！胡言乱语！”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气得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另一个小小的身影不声不响地走到了御阶旁，正是泉儿。他手里捧着一个比寻常算盘小一号、却打磨得油光水亮的紫檀木小算盘。小家伙一脸专注，仿佛周遭的哄笑和剑拔弩张都与他无关。他伸出白嫩的小手指，开始极其认真地拨弄算盘珠子。
清脆的算珠碰撞声在渐渐低下去的笑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嗒…嗒嗒…嗒嗒嗒…”
小算盘在他手下发出快速而规律的脆响。他一边拨，一边用他那特有的、没什么起伏的奶音，清晰地报着数：
“黑石商号，京城总号并七处分号，账面总亏空，白银一万三千七百六十五两四钱。”
“然，其名下秘密仓库，丙字三号库，上月入库，未登记之精炼硫磺，计两千一百斤。”
“丁字五号库，入库未登记火硝，计三千八百斤。”
“按市价折算，盈余白银，一万九千八百三十三两整。”
“差额，白银六千零六十七两六钱。”
报完最后一个数字，泉儿停下了拨动算珠的小手，抬起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平静地看向御座上的母皇，小脸上满是“算完了”的认真。
满殿死寂！方才还因霜儿童言无忌引发的哄笑瞬间冻结，如同被冰封。
“黑石”商号！亏空！未登记的硫磺火硝！巨额盈余与账面差额！
沈锐瞳孔骤缩，立刻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如铁：“陛下！臣请旨，即刻查封黑石商号所有分号及仓库！缉拿所有主事！”他眼中寒光四射，线索终于串起来了！京城的毒网、试验场外的窥探、吐蕃使团的硫磺、商号仓库里的违禁物！
贡布扎西的脸色彻底变了，那是一种秘密被骤然揭穿的惊骇与慌乱，之前的凶悍倨傲荡然无存，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震惊。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想远离那个抱着丑青蛙的小女孩和那个抱着小算盘的小男孩。
龙椅之上，夏紫月缓缓站起身。玄色的龙袍衬得她身姿挺拔如松，气势沉凝如山。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脸色惨白的贡布扎西，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冽如冰锋的弧度。
“使臣，”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大殿内所有的杂音，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看来贵赞普担忧的‘凶戾之物’，惦记的人，还真不少。”她的目光扫过贡布扎西，又仿佛穿透殿宇，落向某个未知的黑暗角落。
“也好。”她轻轻颔首，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朕新制的‘雷霆’，正愁找不到合适的靶子来试试斤两。既然有人如此热心，急着替朕检验威力……”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寒，如同淬了冰的刀锋，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紫辰殿中：
“那便，如他所愿！”
贡布扎西如遭雷击，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他身后的随从也面无人色。满朝文武精神大振，望向女帝的目光充满了炽热的崇拜与信心。
霜儿抱着她的布偶青蛙，看看脸色惨白的吐蕃使臣，又看看母皇，小脸上满是懵懂，但似乎也感觉到气氛变了，小声对怀里的青蛙说：“蛙蛙不怕，母皇最厉害啦！”泉儿则安静地收起他的小算盘，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功课。
紫辰殿外，阳光炽烈，穿透雕花窗棂，在光洁的金砖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将殿内森然的杀机与萌宝的纯真奇异地交织在一起。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然悄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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