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辞依着白蛟指引，不过半日，已遍历凡间数座繁华都城。
几番辗转，终至江宁城外，按下云头，择一幽僻处现出真形，略整衣冠，拂去风尘。
方近城门，喧嚣人声已如沸浪扑面。数丈城墙巍然矗立，门下人马络绎，贩夫走卒、行旅客商摩肩接踵，各处乡谈、叫卖声、笑语、马蹄轮毂之声，交织成一片鲜活杂沓的市井长卷。
迥异于穹毓峰上唯有风吟泉响、松涛簌簌之清寂，令沈卿辞一时目眩神摇，耳目不暇接。
“仙子，收敛些气息，莫要太过引人注目。”袖中传来白蛟细微的提醒。
沈卿辞这才回过神，微微颔首，学着凡间女子的模样，稍稍低下头，随着人流步入城中。
一进城内，景象更为开阔。笔直宽敞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绸缎庄、酒楼、茶肆、当铺、药房……各式招牌令人眼花缭乱。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复杂的味道：刚出笼的肉包子的香气、糖炒栗子的甜腻、胭脂水粉的芬芳，还有汗水、尘土以及牲畜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人间的、生机勃勃而又略带浑浊的味道。
她饶有兴味地顾盼四周，见杂技艺人赤膊吞刀吐火，观者喝彩如雷，梳双髻的小女儿牵母衣角，眼巴巴望着糖人摊子，青衫书生立于书摊前，与人争辩诗文至面红耳赤，亦有锦衣公子策高头骏马，仆从簇拥，招摇过市。
“这便是……人间？”
沈卿辞喃喃低语，眼前的一切比她看过的任何话本都要生动具体。
“正是，仙子感觉如何？”
白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
沈卿辞斟酌着词句，轻声道：
“很……热闹，也很有趣，只是……有点太吵了，而且，这些人似乎都很忙碌，为生计奔波。”
“红尘俗世，便是如此，有人为了口腹之欲而忙碌，也有人为了功名利禄而奔波，更有人为情爱纠葛而烦恼，这便是活着的滋味。”
白蛟的语气平淡，却仿佛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
沈卿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信步闲逛，目光被一座装饰得极为华丽的三层楼阁吸引，楼前车马盈门，宾客如云，阵阵丝竹管弦与婉转的唱腔从里面飘出，门口匾额上写着媚香楼三个烫金大字。
“这里又是何处？怎地如此热闹？”
袖中的白蛟似乎轻笑了一声：
“此地名为媚香楼，乃是凡间男子寻欢作乐之所，里面的女子以歌舞技艺娱人，仙子身份尊贵，此地鱼龙混杂，不宜前往。”
沈卿辞虽不明寻欢作乐的具体含义，但听白蛟语气，也知此非善地，便按下好奇，转而走向另一条更为简单的街道。
这边多是售卖各种小食和玩意儿的摊贩，她被一个吹糖人的老匠人吸引，只见老人手指翻飞，用熬化的糖稀几下就吹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引得旁边的孩童欢呼雀跃。
“仙子若是喜欢，不妨也买一个尝尝。”
沈卿辞犹豫了一下，还是学着旁人的样子，用几枚在上个城镇换来的铜钱，买了一个小葫芦形状的糖人。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那纯粹的甜味瞬间在口中化开，是她从未在仙山灵果中体验过的滋味。
她忍不住眯起了眼，嘴角微微上扬。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江宁城的夜晚展现出与白日不同的风情，尤其是贯穿城区的泷水两岸，更是灯火璀璨，恍如白昼。
无数画舫点缀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舫中传来悠扬的乐曲和女子的浅唱低吟，空气中氤氲着水汽与酒香、脂粉气混合的暧昧气息。
沈卿辞站在一座石拱桥上，凭栏远眺，只见河水倒映着万家灯火，犹如洒落了满天星斗。
轻柔的晚风拂过她的面颊，带来远处吴语软侬的歌声，缱绻缠绵。
白蛟心有所感，低声问道：
“仙子可想乘上画舫，真正体验一番画舫凌波的意境？”
沈卿辞望着那如梦似幻的河面，一天下来的所见所闻，已让她初识凡间喧嚣背后的复杂，而师尊与师姐的训诫，也如一丝警醒，时时敲打着她的心神。
她沉默了片刻，轻轻摇头，对着袖中传音道：
“不了，小白，今日所见，已足够我回味，灯会如昼，市井繁华，吴侬软语……我都见识过了，我们……回去吧。”
袖中的白蛟似乎顿了一下，才缓缓回应，温声道：
“仙子既然决定，那便依仙子，只是此时夜色已深，不妨先寻个客栈歇息一晚，明日清晨再动身回山，更为稳妥。”
“也好。”
她寻了间临河但相对清净的客栈悦来居住下，推开雕花木窗，河上清风徐来，稍稍吹散了她心头的躁动。
连日奔波，心神激荡，她确实感到倦意如潮水般涌上。
“仙子，且安心休息片刻，我于这水汽充沛之地，亦需汲取些月华水灵。”
白蛟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低沉，传入沈卿辞耳中。
沈卿辞不疑有他，只当是灵兽的寻常修行，加之连日奔波、心绪起伏，确实感到倦意上涌，便含糊应了一声，倚在窗边榻上，望着窗外秦淮河的零星灯火，眼皮渐渐沉重。
然而，就在她意识朦胧将睡未睡之际，袖中那一直存在的微凉触感骤然消失，她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抬手看去，腕间已是空空如也。
“小白？”
她低呼一声，房中只剩一片寂然，窗外夜色深沉，河水无声东流，哪里还有它的影子？
私自下山已是重罪，放跑师尊亲自捉拿的白蛟……
沈卿辞脸色煞白，几乎能想象到师尊与师姐失望的眼神。
穹毓峰，她此刻是万万不敢回去了，当务之急，是把那只白蛟找回来。
可天地茫茫，水网密布，她孤身一人，人生地不熟，又如何追踪一条一心隐匿的蛟龙？
“江宁城……王家……”
沈卿辞低低呢喃着，若是她记得不错的话，她曾听师姐睡梦中呓语过几次，似是与她有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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