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爷,那个在镇上当差、总是笑眯眯的男人,见人就递烟,说话慢条斯理,谁能想到他竟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
邱癫子的手攥得发白,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珠,滴在《蜂花柬》的封面上,瞬间被吸收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柬帖的书页似乎在翻动,那些细密的文字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告诉他这世间的恶,远比他想象的要深,深到能淹没良知,吞噬人性。
他想起黎杏花,那个总低着头走路的女人,鬓角的白发比同龄人多了不少,干活时总用头巾包着脸,遮住大半张脸,原来她的沉默里,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苦,像口深井,投块石头都听不见回音,只有无尽的黑暗。
“刘老哥,您等等!”邱癫子急忙追上去,“汪大爷家到底在哪儿?我找他有急事!”
刘板筋头也不回,只是摆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的拐角。
胡豆的笑声和黄狗的铃铛声渐渐远了,像是被暮色吞没的童谣,只留下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铜腥味。
邱癫子站在空荡荡的院里,磨盘上的青苔在脚边泛着湿冷的光,那几个外来娃早就跑得没影了,只有磨眼里还积着汪着水,映着天上的残月,像只流泪的眼,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见证着世间的悲欢离合。
他忽然想起碗豆抽草棍时的模样,那孩子从磨眼里捞出气球时,草棍上似乎缠着几缕极细的黑丝,像是某种动物的毛发,质地坚硬,不像是寻常的兽毛,倒像是蛇的鳞片磨成的粉。
还有那三条黄狗,眼睛里的绿光总让他想起《蜂花柬》里记载的“阴犬”——据说能看见常人瞧不见的东西,专护阴地,夜里还能跟鬼差对话,指引亡魂上路。
难道这老农会大院,竟有什么不寻常的来历?
他想起刚才刘板筋说的“丢人现眼”,或许不只是指家丑,还有这院子里的秘密,比如曾经发生过的冤案,或者埋葬过不为人知的尸骨。
风从磨眼里钻出来,带着股潮湿的腥气,邱癫子打了个寒颤。
他摸了摸怀里的《蜂花柬》,柬帖的封皮依旧温热,像是有颗心脏在里面跳动,与他的心跳合着节拍,一快一慢,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走了。
碗豆和胡豆的身世,刘板筋的悲愤,汪大爷的隐秘,像张无形的网,已经把他缠在了这忧乐沟里,想躲都躲不掉,也不能躲。
院墙外传来几声狗叫,比刚才近了些,像是在回应什么。
邱癫子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月光从墙头上爬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幅被撕碎的地图,上面的纹路扭曲交错,找不到出路。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刘板筋消失的方向走去,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噔噔”的响,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又像是在叩问这沉默的大地,为什么要让善良的人承受这么多苦难,为什么作恶的人却能逍遥法外。
走到院门口时,邱癫子忽然停住了。
门槛上放着根丝茅草棍,正是碗豆刚才用过的那根,草叶的锯齿上还沾着点暗红的泥,像是谁故意落在这儿的。
他弯腰捡起来,草棍在掌心微微发烫,像是还带着那孩子的体温,上面的锯齿划破了指尖,渗出点血珠,滴在草叶上,竟像是开出了朵小小的红花,妖艳得有些诡异,在月光下泛着红光。
他想起《蜂花柬》里说“血祭通灵”,难道这草棍是什么法器?
远处的山坳里,月泉的水流声隐约传来,比傍晚时更清晰了些,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又像是无数冤魂在诉说,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悲愤。
邱癫子握紧了草棍,感觉自己像是握住了什么关键的线索。
他想起刘板筋的话,“活着就是丢人现眼”,可碗豆眼里的光,胡豆手里的红头绳,分明都在诉说着对生命的渴望,像石缝里钻出来的野草,再苦再难也要往上长,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相信总有一天能见到阳光。
也许,这忧乐沟里的秘密,就藏在这些看似寻常的细节里——磨盘的齿痕里藏着的岁月,黄狗的眼睛里映出的阴阳,草棍上的黑丝里裹着的过往,还有那些说不出口的苦衷。
邱癫子抬头望向天边的残月,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像幅未完成的画,等待着有人来添上最后一笔。
他知道,自己必须找到汪大爷,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为了猎奇,而是想弄明白,这命运的网,到底是怎么织成的,又该如何才能解开,让碗豆和胡豆能像普通孩子一样,在阳光下奔跑,而不是在阴影里长大,背负着不该属于他们的沉重。
他走出老农会大院时,看见墙角的野菊开得正盛,金黄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莹光,像是谁撒下的一把碎金。
有朵花特别大,花瓣层层叠叠,中间的花蕊上落着只萤火虫,屁股上的绿光一闪一闪的,像是在给它照明,又像是在守护着这微弱的美好。
风掠过花丛,带来淡淡的香气,冲淡了空气中的血腥与悲伤,让人暂时忘记了那些沉重的过往。
邱癫子忽然觉得,这世间的苦虽然多,可总有这些细微的美好在支撑着人往前走,就像刘板筋拉扯着两个孩子,就像碗豆用草棍捞出气球时的笃定,就像胡豆辫子上那抹摇晃的红,微弱却执着,照亮了前路的黑暗,让人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他顺着巷口往前走,青石板路蜿蜒曲折,像条贪吃的蛇,不知道要伸向何方。
两边的房屋都黑着灯,只有偶尔几家的窗缝里透出点微光,像是困在笼里的星子,努力地散发着自己的光芒。
麻三的铃铛声还能隐约听见,在巷子的尽头,指引着方向,像是在告诉他,真相就在前方,只要坚持走下去,总能到达。
邱癫子握紧了手里的草棍,掌心的伤口已经结痂,有点痒,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带着股神秘的力量。
他知道,不管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是汪大爷的狡辩,还是命运的阻挠,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那些无法言说的苦难,也为了那些不曾熄灭的希望,为了让这忧乐沟里的月光,能真正照亮每一个角落,不再有阴影和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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