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江水在他脚下奔流,他站在维修井的边缘,单手提着一盏青铜油灯,整个人被一种灰白色的光晕笼罩。那光芒没有温度,却将他四周的黑暗推开,也照亮了底下排洪渠里每个人的脸。
瘸腿李嘴巴半张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恐惧被更大的惊疑取代,他脑子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江河抱着庄若薇,手臂的肌肉绷得更紧。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冰凉,呼吸却在此刻平稳了一些。他全身的戒备提到了顶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福伯,威胁性远在林希和阿虎之上。
林希没有回头,但她举枪的手臂却在僵持片刻后,缓缓放下了。这个动作,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丫头,在外面野够了,就别给南宗丢人现眼。”福伯开口了,嗓音苍老,却穿透了哗哗的水声,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林希终于转过身,仰头看着井口那个轮廓。她脸上的从容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混杂着不甘和怨怼的苍白。“福伯,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福伯哼了一声,提着油灯的手往下沉了沉,光芒更盛,“让你去请庄家丫头回来商议大事,不是让你学着韩书文那个叛徒,搞这些打打杀杀的把戏。船上的假货是你放的风,耿彪这个蠢货是你牵的线,你以为你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
林希的身体微微一颤。
“你把人家当枪使,人家也把你当傻子耍。韩书文借你的手,把北宗、官家、还有我们自己人的视线都引到了一艘破船上。他自己,早就在广州城里摆好了棋盘。这点道行,也敢出来学人家布局?”
福伯每说一句,林希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最后,她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旁边的阿虎收起了手斧,低着头,不敢看上面。
“滚回去。自己去宗祠领罚。”福伯下了最后通牒,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希没再争辩,怨毒地扫了江河和庄若薇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白,这事没完。她转身,抓住阿虎的手臂,两人攀住渠道壁,迅速消失在另一头的黑暗里。
一场生死危机,就这么被一个老头几句话化解了。
但江河心里的不安不但没有解除,反而更加强烈。
福伯的视线,终于从黑暗中收回,落在了江河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怀里的庄若薇身上。
“庄家的小姐,受苦了。”
庄若薇在江河怀里动了一下,示意他放自己下来。江河找了一处水流稍缓的地方,让她靠着墙壁站稳。污水已经漫到众人腰间,水的寒意浸透了衣物。
“福老先生。”庄若薇开口,声音不大,但很稳,“您不是来救我的,您是来‘请’我的。”
她一句话,就点破了他言语里的虚假客套。
瘸腿李打了个激灵,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看福伯,又看看庄若薇,小声嘟囔:“丫头,你别瞎说,人家刚救了咱们……”
“救?”庄若薇轻轻摇了摇头,“林希是南宗的人,她做的每一件事,您会不知道?您要是真想救我,在耿彪抓我的第一时间,我就该出来了。您等到现在,等林希把戏唱砸了,等我把韩书文的底牌揭了,才慢悠悠地出来收拾场子。您等的,是这个结果。”
福伯脸上的皱纹动了动,那双浑浊的老眼,终于透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他没有否认。
“庄家丫头,果然名不虚传。”他赞了一句,但这话听在耳朵里,却让人心头发寒,“既然你都看明白了,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韩书文要动‘镇海柱’,这事,坏了我们南边的规矩。他必须死。”
他随即又看向庄若薇:“但昆仑的‘归墟’不稳,也是事实。我们不能让他把麻烦引到广州来。所以,我需要你的‘听骨针’,需要你的血,更需要你脑子里庄家的《活器谱》。”
江河往前站了一步,挡在庄若薇身前,直视着上方那道光晕。“她的东西,不是你们可以随便拿的。”
福伯的视线第一次落在了江河身上,他打量着江河,似乎想把他看穿。“官家的人?这趟水,你们也想来蹚。也好,多个人手,总是好的。只不过,”他的语调变得意味深长,“事成之后,庄家丫头,必须留在广州。北宗既然已经无人,这份传承,我们南宗代为保管,也算合情合理。”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吞并北宗最后的传承。
“放你娘的屁!”瘸腿李憋不住了,指着上面就骂,“你们这些老不死的,一个个都他妈一个德行!嘴上仁义道德,心里全是算计!丫头是我们救出来的,凭什么给你们!”
福伯没理他,只是看着庄若薇,等着她的回答。
在这浑浊腥臭的地下暗渠里,三方势力形成了新的对峙。
庄若薇扶着墙,缓缓站直了身体。她看着井口那个被光芒笼罩的身影,一字一句地开口:“福老先生,您说错了两件事。”
福伯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第一,北宗不是无人,我还在。只要我活着一天,金工司北宗的传承,就断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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