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号脉之后,”年长的小和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回忆起了当时凝滞的气氛,“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们都看得出师父脸色有些凝重。最后,师父放下手,出家人不打诳语,犹豫再三,还是……还是开了口。”
“师父对姚员外说,‘施主,你的脉象……沉细而涩,精气虚浮,脾肾两亏尤甚。恕老衲直言,你这等气血根本之象……实属精亏之极的征候,乃是……先天不足,后天亏耗太重所致……恐怕,恐难……育子嗣。’”
当日来到玉佛寺上香的香客并不算少,那姚员外似乎是得意忘形了,便在众人面前让慧觉大师给他号脉,现在在众人面前让他不能孕育子嗣的事情传了出去,是个男人都撂不下面子的。
陆棉棉几乎能想象出当时姚员外瞬间涨红的、继而变得铁青的脸色。
那句“恐难育子嗣”,对于一个多年盼子、尤其在入赘身份下耿耿于怀于男性尊严的富商而言,无疑你用匕首来割他心尖尖上的肉,还让他感觉到痛。
“姚员外当时就暴跳如雷了!”一旁年轻的小和尚心有余悸地补充说,“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师父的鼻子就骂,说师父是妖言惑众,是嫉妒他有了儿子,咒他断子绝孙!他把带来的厚礼都掀翻在地……”
“我还记得他当时骂的很难听,‘你这老秃驴!我好心好意来你这里给你供奉香火,你却如此污蔑于我!我姚某人怎会没有生育之能?!我那已经快及笄的女儿不是亲生的吗?如今外面小妾怀了男胎,你却说我不行?!你是何居心?!定是你这破寺的神佛不灵,你却来怪我头上!’他愤怒地几乎要把屋顶都吼破了,全然不顾这是佛门圣地……”
“师父双手合十,默念佛号,只道‘脉象如此,老衲如实相告而已,绝无恶意’。可姚员外哪里听得进去?”年长的和尚苦笑摇头,“他把这当成了奇耻大辱,认定是师父故意要扫他的颜面,是诅咒他那盼了半辈子的儿子。他临走时,一步三回头的瞪着师傅,那眼神简直是凶狠极了,现在我们想起他那猩红的眼神,仍然觉得有些后怕……”
禅房内一片沉寂。
慧觉大师那一句基于医理的直言,如一把利刃,狠狠地戳破了姚员外用谎言和可能存在的绿意勉强维持的男性自尊,也为自己埋下了深切的仇怨。
薛煌从窗边重新坐到椅子上,他缓缓靠向椅背,深潭般的眸子里幽光闪动。
如此说来,一个男性的面子受到了奇耻大辱,确实是可以对大师怀恨在心,确实是有将大师置于死地仇杀的作案动机。可作为一个生意人,在生意场上肯定也是遇到过许许多多受辱之事。若是说真的只是为了慧觉大师的一句话,就犯下如此滔天的罪行,倒是也有一些牵强。
“后来呢?”薛煌的声音平静无波,“姚员外离开后,可曾再寻过大师的麻烦?”
陆棉棉紧握着笔,目光在薛煌和两位小僧之间逡巡。
“姚施主走后……”年长小僧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小僧原以为,虽然当时那谣言外怒火中烧,看向师傅的眼神也恶狠狠的,但毕竟师傅是玉佛寺有名的大师此事不过是场口角,过了也就过了,他并不敢做些什么的。慧觉师父当时也只是默诵佛号,并未多言。”
“但……事情远未结束。”年轻些的小僧忍不住补充道。
年长小僧点点头,继续低声道,“大概过了没几日,寺门外便隐隐传来些风言风语。说……说姚员外那日离开玉佛寺后,心中气闷难平,怎肯相信自己‘不能育子嗣’这等断人根本的话?他大约是觉得慧觉师父年老眼昏,抑或是出于有些原因故意乱言……”
“于是,”年长小僧的声音更低了些,“他花了大价钱,秘密请来了扬州城内几位数一数二的名医圣手,挨个儿为他细细诊脉。”
慧觉大师毕竟是出了名的师父,而且他们之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按理来说大师也不会平白无故的说这些话。姚员外虽然生气,但是内心对这话还是有几分疑心的,便为自己请来了名医圣手仔细诊脉,同时若这慧觉大师说的是真的,他也好及时对症下药。
“结果……”年长小僧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混合着对师父医术的敬佩和对世事无常的感叹,“那几位扬州城赫赫有名的郎君说得极为婉转,但意思……与师父当日所言,几乎别无二致!”
“姚员外的‘隐疾’过这么一闹也算是被人下了定论。小僧不知消息究竟是从姚府走漏的风声,还是那几位郎中私下口风不严……”年轻小僧接口道,语气带着无奈,“总之,这桩本属极其私密的家丑,竟在一夕之间,不胫而走,传遍了扬州城的街头巷尾!”
年长小僧脸上浮现出清晰的惧意,“那段时间……茶肆酒楼、市井坊间,到处都是嬉笑议论。‘姚家赘婿’、‘绝户’……难听的话数不胜数。姚员外几乎成了整个扬州城最大的笑话!堂堂男子,入赘胡家本就被某些好事者看轻,如今连最关键的‘男儿根本’都受到这般质疑和嘲笑,而且胡娘子所生的女儿的真实身份更是让人起疑,姚员外其中难堪羞愤,实在……难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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