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才这就去办!”小覃子虽然不懂为何自家位高权重的主子会突然关注一个太医署的小小太医。但主子发号施令,他这个做下属的就应该去办。
可尽管薛煌已经发了话,但小覃子内心还是十分埋怨陆棉棉,侧身路过,狠狠剜了一眼垂首的陆棉棉,才连滚带爬地起身,飞快地消失在内院回廊,显然是去张罗了。
侧门合拢,隔绝了外界。宅院内熟悉的寂静笼罩下来,空气中浮动秋天特有的太阳洒下来金灿灿、暖洋洋的味道,与薛煌身上的血腥药味形成奇异混合。
薛煌这才微微偏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陆棉棉。她的肩膀微微耸动,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那晚在九幽堂台前伪装的骄纵妩媚,运河决堤时的拼命决绝,农家小院的细心照料……全数褪去,只留下一个被愧疚压得喘不过气的影子。
他抬手,想说什么,肩背的伤口却因方才情绪牵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身形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陆棉棉立刻察觉,猛地抬头,脸上还挂着未来得及擦去的泪痕,眼里满是慌张:“大人!您别动!伤口……”她下意识想上前搀扶,又想起小覃子的指责,动作僵在半空,手不知所措地停在身侧。
薛煌看着她惊慌失措、泪眼朦胧的样子,那些斥责或安抚的话,终究没说出口。他只是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声音放缓,全然无了刚才和小覃子发号施令的那种压迫感的味道,只是像和一个亲戚的朋友在交谈,“扶我进去。伤口……确实该换药了。”
“是!”陆棉棉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处,用自己的肩膀支撑着他未受伤的半边身体,一步步地,极其缓慢而郑重地,扶着他穿过熟悉的花木掩映的回廊,走向那间静谧的书房。
书房内灯火已悄然点亮。门关上,隔绝了外间的一切。
小覃子的动作极快,干净的细布、热水、散发着清冽药香的上等金疮药膏和一小瓶拔毒的丹散已整齐地放在书案旁。
一并来的还有小覃子来的扬州城内最有声望的外伤圣手,让这位郎中来帮自家的主子更换伤药,剜除腐肉。
油灯在书案上跳跃着暖黄的光晕,将书房染上一层静谧,却驱散不了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药香和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外伤圣手已得了小覃子的授意,恭敬地打开药箱,准备为薛煌清理伤口、剜除腐肉、重新敷药。
薛煌靠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褪去了半边粗布衣衫,露出宽阔但此刻伤痕累累、缠绕着灰白麻布的肩膀和胸膛。那包扎的布料早已被药汁、渗出的脓血以及之前老大夫敷的草头药染得污浊不堪。
他面色苍白,因高热初退更显出一种玉石般的冷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锐利如昔,扫过一旁待命的圣手郎中时,透着无形的威压与一丝难以言喻的……不耐。
“你退下吧。让她来就好。”薛煌的声音不高,带着重伤后的沙哑,却清晰地在这寂静空间里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外伤圣手和小覃子都是一愣。
“主子!”小覃子急了,一步上前,“您伤得重,又中毒未清,伤口还化了脓!这剜腐肉清创最是耗神费力,稍有不慎便会伤了经脉!陆捕快她……”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局促站在一旁的陆棉棉,“她哪里懂……?”
小覃子剩下的那些瞧不起人的话,默默的封存在腹腔当中,不敢再说出来。
薛煌没说话,只是微微偏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陆棉棉身上。
那目光像是无声的命令,又带着一种陆棉棉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固执。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眼前的薛煌,不再是那个杀伐果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九千岁。他虚脱地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卸去了所有伪装后,那坚毅的轮廓在灯火下竟显得有几分近乎脆弱的固执,就像一个受了伤却偏不让医生碰、只信任亲近之人的孩子。
这个念头让陆棉棉心头一跳。
“大人……”陆棉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小覃子公公说得对,……我笨手笨脚的,怎么能处理这么严重的伤口?更别说剜腐肉了……还是让圣手来吧。”
她指了指旁边的药箱,“这些金疮药和拔毒丹散都是最好的,让圣手敷药,效果一定更好。”
薛煌依旧沉默地看着她,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了抿,那目光里的固执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更浓了,几乎带上了一点控诉的意味,好像在指责她的“抛弃”。
陆棉棉被他看得心头发虚,一股莫名的酸软自心底漫开,压过了理智的担忧和对自己手艺的不自信。
罢了,谁让他是为自己伤的……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上前。
“您……真要我来?”她试探地问,声音放得更软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薛煌轻轻“嗯”了一声,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在说:除了你,谁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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