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其他高僧呢?寺里何以凋敝至此?”陆棉棉又问。
小沙弥的头垂得更低了,“慧觉师叔祖……出事后,香客就都不敢来了。官府查了一阵,也没说法。其他师伯师叔……有的下山讲经化缘,有的……唉,觉得此地不详,也暂时挂单别处去了……”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带着一种深切的惶恐和失落。
堂堂一座曾显赫的扬州名刹,短短时间竟至香火断绝、僧侣离散、仅剩疯癫老僧与稚嫩小童苦苦支撑的光景?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陆棉棉和薛煌心头。
“多谢小师父。”陆棉棉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对那小沙弥微微颔首,从荷包里摸出几个常备的铜钱递过去,“天冷了,给小师父买些点心,暖暖身子吧。”
小沙弥看清铜钱是磨损的旧钱,正是如今扬州城普通人家所用,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石阶上痴痴傻傻的慧净,最终还是怯生生地接了,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施主!”
道歉后,小沙弥便提着篮子匆匆离开,仿佛这禅院周围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氛。
目送小沙弥消失在回廊尽头,薛煌的目光重新落回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慧净身上。疯和尚还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嘀咕着无人能懂的佛语和哀鸣。
此地不宜久留。薛煌果断转身,对着陆棉棉几不可察地示意了一下。两人不再耽搁,悄无声息地退出这阴冷的禅院,脚步踩在腐败的落叶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迅速融入了寺庙深处颓败的阴影之中。
他们循着来路悄然下山,将古寺的凄清与慧净的呓语抛在身后。
两人沿着蜿蜒的山道下行,秋风带着凉意和几分城内隐约的喧闹。当他们行至半山腰一处开阔地带,视野豁然开朗,可以俯瞰山下扬州城的一角。
就在此时,山下靠近城门集市方向传来一阵异常的喧哗与哭喊声,格外刺耳,盖过了集市的寻常叫卖。声音的来源是一片相对拥挤的摊贩区。
凌子敬一身靛青色官服,带着一身劲装的白羊,正在附近街巷巡视假钱收缴的情况。喧哗声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凌子敬眉头微蹙,温润的目光中划过一丝凝重,“去看看。”
两人快步循声而去,很快便看到骚动中心,几个身着衙役服、腰佩朴刀的捕快,正围在一个卖些廉价竹篾、竹篮的简陋摊位前。
摊主是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旧衫的老妇人。
此刻,老妇人佝偻着身子,枯瘦如柴、骨节突出的手正死死攥着一个小得可怜的灰布钱袋,脸上涕泪纵横,正被一个身形壮硕的捕快粗暴地往外拽着钱袋。
“官爷!官爷求求你们高抬贵手啊!”老妇的嗓音嘶哑凄厉,如同砂纸摩擦,“那是老婆子卖了半个月篾子才攒下的一点糊口钱啊!你们拿走一大半,我这摊……这摊连本儿都不够啊!剩下的钱……油盐都买不起了,我老婆子可怎么活哇!”
她皱纹密布的脸上写满了绝望,每一道褶皱都像干涸的眼泪凝固而成。
她那握着钱袋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周围已有三两个被丢在地上的崭新铜钱,那刺眼的光泽在一片灰暗中显得格外突兀。
奉命行事的捕快脸上满是燥热的不耐烦,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老太婆,嚎什么嚎!上头严令,所有可疑钱币一律收缴,以防祸乱市面!你这些新得扎眼的钱,跟那假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祸害!谁知道是不是你昧着良心收的赃钱?快松开!”
老妇哭嚎得更加凄惨,“天杀的!那是天杀的粮贩子硬塞给我的找钱啊!他说是新换的官钱好使!我……我一个乡下老婆子,哪里认得真假?我……”
说到此处,她已是气急攻心,几乎要背过气去。
“跟她废什么话!不识抬举的老东西!”旁边另一个年轻些的捕快看同伴一时夺不下来,不耐烦地低吼一声,猛地一脚踹向支撑摊位的支架!
“哗啦——!”
本就简陋的竹架瞬间崩塌!编织好的竹筐、簸箕,散碎的竹篾,犹如被狂风掀起的落叶,稀里哗啦地滚了一地。
老妇人那点可怜的家当,顷刻间狼藉一片。
她惨叫一声,重心不稳,差点被拽倒在地,手里死死护住的破旧钱袋终究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里面仅有的几颗发黑发霉的铜板和一些崭新的铜钱混杂在一起,叮叮当当滚落出来,滚进脏污的泥土里。
那壮硕捕快一把抢过钱袋,看也不看地上的狼藉和老妇人瘫软在地的绝望身影,就要弯腰去捡散落的钱币。
“住手!”
一声清喝,如寒泉击玉,并不高昂,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现场的混乱。
凌子敬迈步上前,官服的袍袖在秋风里拂动,脸上的温润之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冷厉威严。他目光如电,直直刺向那动手抢钱、踹翻摊位的捕快。尤其是对着那个踹摊子的年轻捕快,声音更是森冷如刀,“谁教你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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