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愤而质问，却被父皇冷冷驳回：“朕既然赦她，便是信她清白。你若再提，便是质疑朕的决断。”
那时他还以为是父皇偏心，如今才明白，那是彻彻底底的袒护。
只要父皇还在，云袅袅便如同披上了金甲，刀枪不入。
有些事，真不能深想。
他闭上眼，试图将那些翻涌的念头压下。
可越是压制，那些画面就越清晰。
云袅袅冷笑的模样，父皇冷眼扫来的神情，还有满朝文武默然低头的姿态，都像刀刻般印在他脑海里。
越想，越觉得证据摆在眼前，怎么辩都辩不清。
每一个细节都指向同一个结论——他输了。
不是输在计谋，不是输在手段，而是输在了最不该输的地方：皇权的倾斜。
云袅袅的背后站着父皇，而他，孤立无援。
哪怕他手中握着再多的真凭实据，只要父皇一句话，就能将一切抹去，连痕迹都不留。
六皇兄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他感到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
那种无力感从脚底蔓延上来，像是冰冷的藤蔓缠绕全身，越收越紧。
理智告诉他要冷静，要隐忍，可内心的委屈与愤怒却如潮水般冲击着他的防线。
他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憋得喘不过气，委屈得几乎要发疯。
那块石头不是普通的重物，而是掺杂了冤屈、不甘与孤独的千钧巨石。
他曾为家族鞠躬尽瘁，曾为朝政殚精竭虑，可到头来，却连一句公正的评判都换不来。
而云袅袅呢？
她做过什么？
她伤过多少人？
害过多少命？
却仍能堂而皇之地站在阳光下，接受众人的恭敬行礼。
可脸上，却静得像一潭死水——连悲都没了，只剩麻木。
他的面容平静得可怕，没有愤怒，没有哀伤，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眼角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很快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
他已经不再奢望哭喊能换来同情，也不再幻想沉默能引起关注。
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只是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影子。
云衿要的，不是让他垮掉，彻底废了。
她站在几步之外，静静注视着他。
她不是来雪上加霜的，也不是来看他落魄的。
她知道，如果他真的倒下，那才是真正的悲剧。
她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摧毁，而是唤醒。
她只是想让他，重新看见光。
哪怕那光微弱如萤火，哪怕那光远在天边，她也希望他能抬起头，看一看。
看看这世上，还有人愿意为他点一盏灯，还有人记得他曾挺直脊梁，守护过这个家，这个国。
她眼波温柔，嘴角微弯，轻轻扯了扯六皇兄的袖子。
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手指勾住他衣袖的一角，微微用力，带着几分孩子气的依赖。
她的目光清澈如水，映着他苍白的侧脸，却没有半分怜悯，只有理解与等待。
“六皇兄，饭菜热了三回了，药也该吃了。走吧，我给你准备了好吃的。御医说，你得多吃点，身体才能快点好。”
她的声音软软的，像春风拂过枯枝。
每一句话都平平淡淡，却偏偏透着一种无法忽视的暖意。
她说的不是大事，不是政局，不是仇恨，而是最简单的关心——饭热了，药凉了会伤胃，你要好好吃饭，你要快点好起来。
“好。”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两个字，轻得像一片落叶飘下，却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答应了，不是因为饿，不是因为想活，而是因为——她在这里。
墨洄扶他起身。
身旁的侍从立刻上前，一手托住他的手臂，一手稳住他的腰身。
六皇兄的身体虚得厉害，一站起来便有些摇晃，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墨洄不敢有丝毫松懈，手臂绷得笔直，生怕他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他一站稳，原本搁在被子上的香囊，啪地掉在地上。
那个绣工精致、颜色淡雅的香囊，曾是他最珍视的物件之一。
里面装着他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缕香气，是他多年以来唯一的慰藉。
可此刻，它就这样跌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轻响，仿佛象征着他内心最后一丝执念的坠落。
六皇兄低头看了一眼，只说了两个字：“烧了。”
语气平淡，不带情绪，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那两个字，却像是一道判词，终结了那段尘封的记忆。
他不愿再看，不愿再触碰，不愿再想起。
烧了吧，连同那些痛苦、挣扎、希望与绝望，一起化为灰烬。
云衿垂眼，悄悄笑了。
她没有争辩，没有劝阻，只是低眉浅笑。
那笑很轻，像是春风拂过湖面，荡起一圈涟漪。
她知道，这两个字背后，是他终于愿意放下过去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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