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给羊招弟唯一的恩赐,就是宾馆在距离地面不过两米的阁楼,而且窗户很破。
魑魅般阴森的夜色里,老酒鬼推门而入,笑容比恶鬼更可怕,她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比起生不如死的地狱,她选择了从断裂的木头窗户跳下,断木刮破手臂,两米的距离也让她腿骨一阵阵钻心的疼,无尽的黑夜里,她光着脚,没有目的地往前跑,身后能隐隐听见老酒鬼和父亲狰狞的怒骂,那两个男人像恶魔追来,好在都是酒色掏空的身体,也都对市区的道路很陌生,她如一尾鱼钻入人海,不停地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看见了那艘大型货轮。
货轮停在赣江边的港口,一个个集装箱被工人搬上去,正要启航。
港口人烟很少,环境空旷。
隔着极远的距离,她隐隐看见了寻过来的两只恶魔。
她已经用光了力气,手臂的血一直未止,脚底也被扎了无数伤口,整个人摇摇欲坠。但两只恶魔却渐行渐近,天色渐渐亮了,四周没有障眼的错落街巷,迎接她的,似乎是注定的败局。
她不甘心。
“在那里!”熟悉的声音带着恼怒与狠厉,晨雾中,原本还在四处寻觅的父亲突然锁定了她的位置,两个男人疯子般朝她追来。
她瑟缩着后退,在货轮启动的同时,跳入江里。
像在深渊里浮沉,全身力气尽失,却又冥冥中抓住了什么,迷迷糊糊顺着本能攀爬,进入货轮逼仄的舱隙。
浑身滚烫,全身虚脱,眼里的最后画面,是两只恶魔站在江边狰狞的怒意。
她闭上眼,意识陷入昏迷。
再次醒来,是在货轮抵达帝都港口,卸货时被工人发现。
恰逢货轮所属的陵氏集团太子爷在附近巡查产业,收到汇报,尊贵俊美的少年来到港口,波澜不惊地看着如被从水里捞起来的落魄少女。
“快死了……”不知谁说。
然后是少年宛如天籁般的清冽嗓音,那样冷淡,却如闻仙音:“先救救看。”
她终于从混沌中醒来。
往事如一场梦魇,在长达数日的高烧中,忘了个一干二净。
妖冶的少年说:“你是苏漫夕。”
这个名字,将她从羊招弟的泥淖中拉拽而出,进入另一种做梦也不敢想的人生。她从一个快十三岁的卑贱蝼蚁,变成十岁的港都豪门大小姐,长期营养不良,加之青春阶段的孩子发育本就良莠不齐,虽然相差三岁,却并不算明显差距,她以苏漫夕的身份游走在港都纸醉金迷的世界,有陵九寒明目张胆的相护,这么多年无一人质疑过她的身份。
她以为,那是自己的人生。
她甚至不止一次向陵九寒问起,为什么自己没有十岁以前的照片,但陵九寒从未回应她这个问题。
她亦曾无数次黯然于自己颠沛流离的苏家大小姐命运,却是直到今日才知,所谓的颠沛流离,已经是曾经那个羊招弟做梦也梦不到的天堂。
……
苏漫夕从酒店的梦魇中大汗淋漓醒来。
然后,对着酒店的窗户看着已经黑透的夜色,脸色苍白不发一语。
直到后半夜。
港都苏二少来电:“漫夕妹妹,江助理那边来了通知,说鉴定结果已经出来,明天记得去律所进行股权过渡,二哥等你的好消息。”
苏漫夕沉默着挂掉电话。
她起身,面无表情地去浴室用热水冲掉一身寒意。
然后,去往机场,神色平静地踏上回港的归程。
帝都。
一场盛大的‘循香杯’颁奖典礼正在进行。
作为香薰界最权威的奖项之一,不少香薰品牌的首席调香师都聚集于此,陵西玥对此兴致并不高,林总监又在兰城出差,便派了行政助理去凑数。
兰毓府内,南斯御在湖边躺椅上拿着财经杂志翻,陵西玥以一种很惬意的姿势趴在他的身上,正和行政助理聊着天。
行政助理将一张又一张实时照片发过来,尽职尽责汇报着现场盛况:
“陵总,业界的几个对家品牌几乎都拿了团队奖和个人奖,我们沉黛也拿了三个团队奖,个人奖的话,因为您的缺席,您拿到金奖的那两款香水,连同金牌一起,被主办方收存。”
陵西玥嗯了一声:“知道了。”
“咱家的死对头华初集团也来了人,您绝对想不到,竟然是华初太子爷亲至。”助理语气有点怪异,“那太子爷态度和我想象中不大一样,对我们沉黛的团队分外热情,还特意向我问起您。”
陵西玥想起那个有数面之缘却绝对谈不上是朋友关系的王大公子:“问我做什么?”
“问你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有什么爱好,还给我一张名片让我交给你,私加个好友,说约你出来玩。”助理想了想,“那语气,像对小祖宗似的,怪得很。”
“别搭理。”
“敌情未明,我哪儿敢搭理呀,随便敷衍了两句就远离他了。”助理很快转移了话题,“好多调香师都私下打探‘明月’身份,而且您这次获奖的两款香水,被奥莱世家注意到了,听说私下在商量把您挖国外去。”
“不用管。”陵西玥淡定地换了个姿势,以更亲昵的姿势躺在南斯御怀里,结束聊天,“活动照多发些给我,先这样。”
将手机放在一边,她闭上眼准备休息,南斯御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语气温柔又性感:“夫人,回卧室。”
陵西玥不肯,语气幽幽:“我承认很上瘾,但那种事太频繁会要命的。”
“我在江南买了个度假的园林,带夫人去玩几天,现在回卧室收拾东西,一个小时后出发。”南斯御清冷的目光干干净净地望着她,“夫人,你在想什么?”
陵西玥耳根微红,不承认:“我刚刚什么也没说,你听错了。”
“嗯,我听错了。”南斯御从善如流,眼底有笑意,“那夫人,愿意与我去江南吗?蟹黄肥美,秋色正浓,我还特意找谷老借了得他真传的嫡传弟子,到时候带夫人亲自抓几笼大闸蟹,做一大锅香辣蟹尝尝。”
陵西玥被他说得顿时心生向往,主动拽起他的手回别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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