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大捷的余威尚在朝堂回荡,新军锋镝的寒光犹自映照在勋贵武将们惊疑不定的脸上,林弈却已将目光投向了另一片看不见硝烟,却同样关乎国本、甚至更为根本的战场——教育。
一份名为《请广设官学、厘定新科举疏》的奏章,如同投入深潭的第二块巨石,在帝国的文官系统与世家大族中,激起了远比军事改革更为汹涌、也更为隐秘的暗流。
疏中直言,当下科举取士,多重诗赋辞章,少涉经世致用之学,且多为世家大族垄断,寒门子弟晋升无门。长此以往,官员只知空谈,不晓实务,于国于民,皆为弊政。故奏请:一,于各州府县广设官立学堂,遴选良师,教授经义、算学、律法、地理乃至格物等“实学”,束修低廉,向所有适龄童子开放;二,改革科举,在传统经义之外,增设策论、算学、律法等实务科目,并提高其取士权重。
此疏一出,无异于向掌控知识话语权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及其在朝堂的代言人,发起了最直接的挑战。
“荒谬!简直荒谬绝伦!”礼部侍郎、出身清河崔氏的崔文博,在自家书房内气得浑身发抖,将一份抄录的奏疏副本狠狠摔在桌上,“经义文章,乃圣贤之道,立国之本!算学、律法、格物?此等匠人之术,奇技淫巧,焉能登大雅之堂,与圣贤书并列科场?!”
“父亲息怒。”其子崔明远在一旁劝道,“林弈此举,分明是要掘我世家根基!若让那些泥腿子都能入学读书,都能凭这些杂学考取功名,我等累世清名,门第之望,将置于何地?”
“他这是要毁了千年的规矩!”崔文博胸口剧烈起伏,“绝不能让此等祸国殃民之策施行!”
很快,一场针对新学与官学的舆论风暴,在世家力量的操纵下,悄然掀起。
先是几位以“清流”自居、实则与世家关系密切的翰林学士和御史,在各种诗文唱和、清谈雅集上,开始“忧心忡忡”地议论:
“听闻林大人欲以匠作之术取代圣贤之道,此非本末倒置乎?”
“算学固然有用,然终究是末节。若人人钻研此道,谁还去体悟圣人的微言大义?礼崩乐坏,始于足下啊!”
“广设官学?说得轻巧!朝廷哪来如许钱粮?最终不过是加赋于民,徒增扰攘!更何况,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岂是随便什么识几个字的人都能担当?若让些不通经义的匠人、胥吏去教授蒙童,岂非误人子弟,贻害无穷?”
这些言论,经过精心包装,以“维护道统”、“体恤民力”、“珍惜人才”等冠冕堂皇的理由散播出去,很快在士林中间引起了不小的共鸣。许多读惯了圣贤书、视科举为正途的读书人,本能地对这些“歪门邪道”产生排斥。
紧接着,在讨论具体实施的朝会上,阻力变得具体而微。
户部尚书首先叫苦:“陛下,林大人所奏,立意虽好。然广设官学,校舍、师资、束修补贴,无一不需巨额银钱。去岁国库虽因新政稍裕,然北疆用兵,各地水利,在在需款,实在无力支撑如此庞大的开支啊!”这是以财力不足为由,行拖延之实。
礼部尚书则从“法理”角度质疑:“科举取士,自有成例。骤然加入算学、律法,如何考核?标准如何界定?若考官自身都不通此道,如何评判?只怕届时取士不公,更生事端!”这是以技术难题,设置障碍。
更有甚者,在一些已开始试点筹建官学的地方,出现了种种“怪事”。
江宁府上报,已选定用于修建官学的土地,突然被查出“产权纠纷”,原主(某位致仕官员的家族)一纸诉状告到了府衙,要求归还“祖产”。
山阳府则奏报,当地几位颇有声望的老秀才、塾师联名上书,痛陈官学“扰乱乡学,不合礼制”,并宣称若官学开办,他们将集体罢教,不再收徒。
舆论的贬低,朝堂的刁难,地方的抵制……层层叠叠,构成了一张柔软却极具韧性的巨网,试图将教育改革这艘刚刚启航的船只,死死困在岸边。
面对这不同于军事对抗的软钉子,林弈并未动怒,也未有丝毫气馁。他深知,思想文化的争夺,是根基之战,远比刀光剑影更为漫长和复杂,更需要耐心与策略。
他没有在朝堂上与崔文博等人进行无谓的口水之争,而是另辟蹊径。
数日后,一场别开生面的“经世致用研讨会”,在京城郊外一座隶属于皇家庄园、环境清幽的别院中举行。与会者并非全是高官显贵,其中有精通算学、负责漕运核算的户部老吏,有熟谙律法、屡破奇案的刑部能员,有多年勘探山川、绘制舆图的工部匠师,甚至还有几位被王百万请来的、对海外风物和新兴技艺有所了解的商人。
林弈亲自主持,他让这些“专业人士”,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和生动的实例,向与会的部分中立派、甚至略带疑虑的官员,讲解算学在治理黄河、计算粮饷中的关键作用;律法在平息讼争、安定地方中的重要意义;地理在行军布阵、开发资源中的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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