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房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断了那弥漫的烟草气和沉甸甸的探寻。
外头天光正好，薄薄暖意，却照不进鹤元劫心里。
他站在廊下，脚步像灌了铅。
方才燕佐先生那句轻描淡写的话，像颗冰冷的石子，砸进了他本平静无波的心湖，漾开的不是涟漪，是寒流。
“有大人物在打听你……” 燕佐先生的话音仿佛还在耳畔盘旋，带着烟丝燃烧后的余烬味道。
打听什么？
自然是雨纯的身世。
十几年前那个寒冬，蜷缩在街角、冻得小脸青紫、没有记忆的小女孩，像一枚被寒风裹挟而来的种子，落进了鹤元劫的生命里。
十多年了，这枚种子在他贫瘠却全心的呵护下，长成了眼前这亭亭玉立、金发绿眼的少女。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妹妹身上。
鹤雨纯微微蹙着秀气的眉，碧绿色的眸子里盛满了和他一样的茫然无措，像蒙了层水汽的翡翠。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无意识地绕着一缕垂落的金发，天光穿过发丝，流淌下碎金般的光泽。
“哥哥？”她轻轻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惶惑。
鹤元劫喉头滚动了一下，像咽下块硬邦邦的干粮。
他脑子此刻转得飞快，平日里那点莽撞冲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雨纯，”他声音有些发沉，目光紧紧锁着她，“保不齐……是你生身父母那边，在寻你。”
“生身……父母？”鹤雨纯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第一次认识它们。
金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她愣住了，眼神有些放空。
那个寒冬之前的记忆，对她而言是一片无法穿透的浓雾，冰冷、空白。
生身父母？
这个词遥远得像天边的星子，没有形状，没有温度。
她甚至无法在脑海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有人打听你的身世，我感觉只有这种可能，”鹤元劫的声音愈发低沉，像是在分析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又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而且……你这头金发，这双绿眼睛，”他指了指她的眼睛，“整个天岚，打着灯笼都少有。”
鹤雨纯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微凉的皮肤。金发，绿眼……是了，这异于常人的特征，像烙印一样醒目。
可那又如何？
她猛地摇头，金发甩出一道晃眼的弧光，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纯粹：“就算……就算他们还在人世，就算他们真在找我，我也不认得他们！我的亲人，只有爹娘还有哥哥你！
从你把我从寒风里带回家那天起，外城西区的那间石头房子就是我的家！如今……我的亲人只有哥哥你……”她往前一步，紧紧抓住鹤元劫的胳膊，仰着脸，绿眼睛里是毫不掺假的依赖和急切，仿佛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
鹤元劫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又猛地被这滚烫的依赖烫了一下，滋味复杂难言。
他低头看着妹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那手指纤细却有力。一股暖流混杂着更深的酸涩，在胸腔里翻腾冲撞。
他当然希望妹妹好。
希望她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守望者的路，是他选的，荆棘密布，血火交织，每一步都踩在生死线上。
他现在不想让雨纯跟着自己淌这浑水。
若她真有血脉相连的亲人尚在，能给她一个安稳富足的归宿，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他应该替她高兴，应该松一口气，应该……放手。
可这“应该”两个字，此刻却像两根生锈的铁钉，狠狠扎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尖锐的、难以言喻的刺痛和恐慌。
放手？
把雨纯交到一群素未谋面、不知根底、仅仅因为“血脉”二字就突然冒出来的“亲人”手里？
十多年来相依为命的日子，那些他省下半个窝头塞给她的清晨，那些她举着野花笑着扑向自己的黄昏……
这些沉甸甸的、浸透了苦乐酸甜的岁月，难道就抵不过“血脉”二字的分量吗？
一种被割裂的痛楚，混合着深不见底的担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反手，紧紧地回握住了妹妹抓着他胳膊的手，那力道大得让鹤雨纯都微微吃痛。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绿眼睛，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血里。
眼瞳深处，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不舍，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恐惧——怕失去她。
这无声的紧握，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
鹤雨纯感受着哥哥掌心传来的力道，看着他眼中那复杂得让她心疼的情绪，鼻子猛地一酸。
她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逼回去，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他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不需要言语，她的心意早已明了——哥哥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接下来的两日，兵营里气氛有些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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