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盒盖被祝凛凛那布满厚茧的手指轻轻掀开,没有一丝滞涩,显是常开常合的熟稔。
盒内衬着明黄的软缎,丝光流淌,只托着一卷物事。
是卷轴。
轴头温润,像是上好的羊脂玉,泛着柔和的暖光。
卷身并非寻常黄绫,而是一种极薄、仿佛带着天然纹理的金色织料,在昏暗的营房里,兀自散发着内敛而尊贵的辉光……
“此为一道空白圣旨。”钟离怀民的声音响起,沙哑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已盖上天岚大印。”
他顿了顿,钴蓝色的眸子深深看了鹤雨纯一眼,那目光里是最后的、也是最重的托付,“此物……可随你心意填写。上,可调遣五大兵团千军万马,下,可赦免……任何死罪。”
话音落,营房内落针可闻。
那卷轴静静躺在明黄软缎上,无声无息,却仿佛有惊雷在每个人耳畔炸响!
上可调遣千军万马!
下可赦免任何死罪!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只要那卷轴上的字句落下,天岚境内,再无法度能加其身!
意味着滔天的权势、泼天的富贵,只需她提笔一挥!
甚至……往大了想,若写一句“朕传位于钟离月舞”,那……那便是改天换地的惊涛骇浪!
虽说都只是“理论”上的可能,但这“理论”本身所代表的,已是凡人难以想象的、足以让任何野心家疯狂的权柄……
鹤元劫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看向妹妹,黝黑的眼眸里是巨大的震惊与无法言喻的担忧!
这东西……是福?是祸?
御国千雪冰蓝的瞳孔骤然收缩!指间的戒指被无意识捏得死紧,金刚石的戒面映出那卷轴的金辉,也映出她眼底深处翻腾的、冰冷而复杂的算计。
空白圣旨……好大的手笔!
好深的……无奈与补偿……
好在这东西落在心思单纯如鹤雨纯手中……
御国千雪冰凉的视线扫过皇帝疲惫的脸,又落回那卷轴上。
皇甫逸尘看着那卷轴,又看向身旁金发微颤、绿眸茫然的少女,心头一片冰凉。但愿这卷轴在他们之间,不会划下身份的鸿沟……
燕佐深邃的目光在那金卷上停留了一瞬,又无声地垂下,盯着桌面的一点木纹。
这东西……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鲁德龙咧着嘴,铜铃大眼里满是纯粹的困惑。
这金闪闪的卷子,一纸空文……比他那车轮大斧还唬人?话分怎么说,事分怎么办……
萧戈浑浊的眼珠在酒葫芦口上方转了一下,瞥了一眼那金卷,喉头咕咚一声咽下口酒,仿佛那不过是张擦嘴的废纸。
鹤雨纯望着那卷轴,绿烟般的眸子里只有茫然。
这金灿灿的东西,代表了什么?
她不懂。
只觉得那光芒刺得眼睛发涩,心口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地看向哥哥,又看向皇帝那悲怆而期待的眼神。
终于,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触碰到那温润的玉轴头和冰凉的金色织料,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将卷轴从盒中拿起,捧在了怀里。
那卷轴,轻飘飘的,却又重逾千斤……
日头升到中天。
皇帝临时决定在此地用膳。
兵营里飘起了饭菜的香气,冲淡了些许营房内凝滞的悲怆与震撼。
墨长庚油亮的秃脑门上沁着细汗,指挥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助训老兵,分头张罗。
墨长庚干的起劲儿,哪见过这么大阵仗?
得亏自己平日多个心眼儿,敬着燕佐,对那几位年轻人也没太出格的地方……
两处地方,两样光景。
一处是燕佐那间专属的小营房。
地方不大,陈设简单,一床一桌几把椅子,桌上已摆开了几大盘热气腾腾的硬菜:酱烧肘子红亮油润,整只的烧鸡皮酥肉烂,一大盆炖得稀烂的羊肉汤香气扑鼻,还有几碟时蔬,码得整整齐齐。酒是粗瓷坛子装的烈酒,酒香混着肉香,扑面而来。
鲁德龙那黑铁塔似的身子几乎占了大半个门框,他咧着大嘴,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燕佐肩膀上,震得桌上的碗碟都跳了一下:“燕老大!哈哈!咱可算见着了!俺老鲁平时忙,有回来看你,正碰上你们去演习,还有回来看你说是出任务去了,也是够寸的!”
他嗓门洪亮,震得屋顶簌簌落灰。他说着话扛着巨斧就坐下了,斧刃寒光映着酱肘子,煞是怪异。
燕佐被他拍得肩膀微沉,脸上倒没什么波澜,只抬手示意他坐下,顺手从怀里摸出银烟盒,推过去一支“忘川”。
鲁德龙小心翼翼地捻起,凑到燕佐递过来的打火机蓝焰上点燃,美美吸了一大口,烟是其次,主要是给烟的人!
萧戈早已瘫在旁边的椅子里,病恹恹地抱着他的酒葫芦,自斟自饮。
酒味混着忘川的烟草气,还有满桌的肉香,气味古怪。他对眼前的珍馐视若无睹,只偶尔抬起浑浊的眼,扫过燕佐和鲁德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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