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爷突然笑了,蒲扇“呼嗒”扇起来,把瓜香和汗味搅在一起。“我那棚子还在呢,”他往超市外走,“就在公园角落,木头架子还结实,你们要种,我把老锄头给你们找出来!”
你突然抱起那颗我敲过的瓜,掂量了掂量,说“就它了”。瓜皮在你怀里晃悠,深绿的条纹像一条蜿蜒的路。
我望着冷柜里剩下的西瓜,突然觉得它们不是堆在货架上,是排着队的时光——
二十年几前的日头晒熟了它们的前辈,二十年后的我们,正把当年的瓜香,往更多人的日子里送。
结完账往外走时,你把瓜抱在左边,右边的手牵着我。
阳光透过超市的玻璃门,在地上投下两道影子,像两个并排蹲在瓜田埂上的人。
我摸着口袋里的干瓜蒂,突然懂了那些被反复念叨的摘瓜经——
不是什么秘诀,是想让我们知道:日子就像西瓜,得经得住日光晒,受得住露水淋,得有人惦记着、盼望着,才能攒出一肚子的甜。
路过社区公园时,你突然把瓜放在长椅上,拉着我往深处走。
草坪尽头的老槐树下,果然有个破旧的瓜棚,木架子上还缠着点干枯的藤蔓。
你蹲下去扒开草丛,露出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牌,上面刻着的(符&刘)“福禄瓜田”四个字,被风雨磨得浅了,我却还能认出当年我爸用凿子补过的那笔“福”。
“下周就把种子种下,”你掏出手机拍铁牌,屏幕的光映在你眼里,像落了一颗星星。“等长出瓜苗,让李大爷来看看,让爸爸们也看看——当年的瓜田,没走,只是换了个地方结果。”
风,掀起你的衬衫,我看见后颈处有个浅褐色的疤,是当年在瓜棚被铁丝划的。
你总说那是“瓜田给的印子”,就像我左手虎口处那个月牙形的痕,是十岁那年帮我爸递瓜刀时划的——
原来有些印记,早就替我们把没说出口的牵连,刻在了皮肤上。
亲爱的,此刻怀里的西瓜坠得臂弯发酸,青皮上的纹路被阳光晒得发烫,像揣着一枚被岁月焐热的老印章。
那沉甸甸的分量里,藏着的何止是沙瓤与甜汁?
是二十年多前,瓜田埂上的日光;
是父辈们弯腰摘瓜时,脊梁骨弯出的弧度;
是我们蹲在草垛旁,偷啃瓜皮时,舌尖尝到的那点带着涩的甜。
原来有些重量,从来不是物理上的沉,是时光在里面酿出的醇。
我突然想告诉你,所谓传承,从不是把旧瓜田圈成标本。就像老种子落在新土里,要学着适应新的雨水与阳光,却始终记得自己该往深处扎根;
所谓牵挂,也不是把往事反复咀嚼成渣,是让父辈们握过的锄头,在我们手里开出新的花。
你看这颗瓜,它的藤蔓或许早断了与旧土地的牵连,却把当年的甜,酿成了助农标签上的墨,酿成了社区公园里即将破土的苗,酿成了两个老头儿在里听见“种新瓜”时,眼里突然亮起的星。
等会儿推开房门,不如就把这个瓜摆在床头柜上。
我仿佛已经看见,我爸要抢着说“当年的瓜蒂更硬实”,你爸准会接“当年的沙瓤能抿出蜜”,可等我们掏出那包老瓜籽,说要在公园种出片新绿时,他们眼角的皱纹里,准会滚下两颗比瓜汁更稠的泪点。
就像当年在瓜棚里,他们看着我们被瓜皮上的绒毛刺得直缩脖子,却笑得露出牙床——
那时,他们眼里的光,哪是晒出来的暖?
是看着自己种下的甜,正顺着藤蔓,往更远的地方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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