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模样忽然让我想起,你那些设计标本——
亚克力盒里的每块面料都贴着标签,经纬密度精确到每平方厘米多少针,缩水性测试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可真要问你穿多大码的鞋,你总得愣怔半晌,挠着头说“好像是41?要不42?”
你还记得,在景德镇的那个雨天吗?
我们走进家陶瓷作坊,老板正在给新烧的瓷瓶画釉里红。
你盯着人家案上的颜料盘,看了半天,突然拉着我往隔壁的坯房走:
“我给你捏个笔筒吧,就照着你上次试穿的那件苎麻旗袍的样子,领口捏成斜襟的。”
你笨手笨脚地转着陶轮,泥浆溅得白T恤上到处都是,像落了一场星星雨。
等笔筒成型时,领口歪歪扭扭像一只蜷着的小猫,你却得意地举起来:
“你看这弧度,是不是和你旗袍的盘扣一样?”
那天,我穿着你挑的米白色棉裙,站在作坊的青石板院里看雨。
你举着刚上了釉的笔筒跑出来,鞋跟沾着泥也顾不上擦,突然把笔筒往我怀里一塞,转身冲进雨里:
“刚才看见巷口有卖油纸伞的,你穿棉裙撑那种伞,像极了戴望舒诗里的画面。”
等你举着伞跑回来时,衬衫早就湿透了,贴在背上显出嶙峋的肩胛骨,手里还攥着一袋热乎乎的桂花糕——
是我前一天随口说想吃的。
前几个月,在平遥古城,客栈老板说,以前晋商出门,妻子总会在衣襟里缝个装着灶心土的小布包,说是“带着家的根”。
我突然就想起你背包侧袋里,那块我绣的平安符。
去年,你去新疆参与智慧博物馆系统开发,临行前我连夜绣了一块棉布平安符,针脚歪歪扭扭像一段没调试好的代码,线头都翘着毛边。
你却当宝贝一样塞进背包侧袋,说这是你的“定海神针”,每次对着屏幕排查程序漏洞前,都要先摸一摸棉布上凹凸的纹路,指尖划过那些歪扭的针脚时,总会忽然笑出声:
“你看这针脚拐的弯,像不像我昨天没调好的循环语句?摸着它,就像你在旁边盯着我改代码似的。”
后来,听你同去的同事说,有次服务器突然崩溃,你蹲在机房排查到后半夜,摸出平安符在机器上轻轻敲了三下,嘴里还念叨着“求女友平安保佑”,惹得旁边运维大哥笑你迷信。
可你不知道,我在视频里看见你眼底的红血丝时,偷偷把那块棉布的纹样扫描进电脑,用代码编了个小程序——
每次你远程登录服务器,屏幕角落就会跳出一个闪着微光的小蛇图标。
那是我照着针脚的弧度画的,像我攥着绣花针时,你总说的“像握着鼠标写代码的样子”。
前几日整理旧物,翻出你大学时的笔记。
扉页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电影票,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
“她今天穿了一件杏色连衣裙,裙摆上的褶皱,像岩层里的断层。”
日期是我们第一次在大学图书馆偶遇那天,原来你从那时起,就开始用专业术语,偷偷给我的衣裳写“报告”了。
比你记在本子上的那些岩层走向、断层倾角,还要清晰几分。
你总说我穿什么都好看,却忘了自己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冲锋衣,站在可可托海的矿坑边,给我发视频时,背景里的雪山在你身后闪着银光。
你说:“你看这冰,像不像去年冬至,我们在胡同口堆的那个戴红围巾的雪人?”
那时,你睫毛上还挂着霜,声音冻得发颤,手里却举着一块捡来的“水晶”,说要磨成珠子给我串手链。
去年,在苏州的缫丝厂,我站在煮茧的大锅前,看女工们把蚕丝抽成银丝。
车间主任说,“好的蚕丝,要经得起千次拉伸,每寸都得均匀有力,就像过日子,得有韧性。”
我突然就想起,你衣柜最底下那件军绿色冲锋衣——
袖口磨破了三次,你缝了三次,每次都用不同颜色的线,像给衣服绣了一道彩虹。
去年,你在祁连山考察,遇上暴雪把衣服冻成了冰壳,回来后我要给你扔了,你却宝贝地翻出来:
“这件衣服陪我爬过昆仑山,还看过你试穿婚纱的样子,可不能扔。”
十年前,在杭州河坊街的丝绸铺,我看见一块墨色提花缎,纹路和你现在用的那个钱包一模一样——
还是刚毕业时,我用第一笔工资给你买的,边角早就磨得发亮。
掌柜的说,“这是老手艺织的,越用越有光泽,就像日子,得经得住岁月熬。”
我突然就懂了,你不是不在意自己穿什么,你是把所有的“在意”都变成了丈量人间的尺子,我站在尺子的这一端,你在那一端,每一步都量着我喜欢的长度。
亲爱的,方才整理衣柜时,发现你新买的那件衬衫,领口比上次的小了半寸。
我突然想起上次逛街时,你试穿时总说领口有点紧,我随口说了一句“可能是最近锻炼练壮了”,你当时没说话,转头却让店员换了个尺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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